大明皇帝朱由检听完卢象升这般杜鹃啼血般的肺腑之言后,自身也是动容。他终于咬着自己最后一颗槽牙,像是剜去了他的心头肉一般地狠狠说道:“但得卿肯受任,替朕分忧,至于所领军马之兵饷一节,朕即刻命首辅杨嗣昌与户部阁臣设法接济,不使大军为粮秣饷银所困。”
“谢万岁!”大功告成,卢象升心中没有轻松的喜,却只有深深的不安;他稳重地跪地、叩头、谢恩。
崇祯示意卢象升勿要多礼,继续又问了些关于昌平军中,以及宣、大、山西防务兵马的诸般情形,随着君臣二人的对话,崇祯那颗萌动的心再一次因为犹豫而冷却下来。
一方面,他觉得卢象升是直臣,其忠心可嘉,故而坚决主战也不无道理;而另一方面,他又怕一旦自己并没有十分信心的官军外战失败,这样面对强寇犯边,闯匪乎突于内,朝廷面临的危局将是更难支撑。
崇祯皇帝沉吟半晌,他对自己选定的这位御寇督师说道:“卿往年剿办流贼,迭奏大功。但东虏非流贼可比,卿宜慎重。”
卢象升进士出身,自然有着一颗七窍玲珑的心,但是他一向自律甚严;尽管他看出崇祯的游移不定,也不想对皇上隐瞒自己的观点,他进一步向皇上言道,“用兵作战,自宜慎重。但以愚臣看来,流贼中若李自成与李过一股,坚甲铁骑,部伍严整,其手下强兵悍将,不让安、史之乱贼,只是诸臣讳言,朝廷未及深知。今日如有人在皇上前夸张虏骑精锐,只不过为议和找地步耳。”
“我军新集,远道疲累。敌势方锐,总以持重为上,不可浪战。”崇祯感觉自己被直男带偏了,他不甘心地规劝直男莫要草率行事。
卢象升听到“不可浪战”四个字不觉心中一惊,火热的赤子之身,好像被一盆冷水从头顶浇到底。
他正要不顾一切地继续向皇上披肝沥胆地痛切陈词,已经在刚才的一瞬间燃烧尽了所有战力的崇祯,用近似于生理冷淡的腔调对卢象升说:“卿鞍马劳顿,休息去吧。至于战守事宜,可与杨嗣昌、高起潜等仔细商议,看如何进行方好。”
逐客令已下,卢象升就再不知好歹,此时也不敢再说什么,他只得叩头、辞出。
在他刚走到右顺门,一脚门内一脚门外之际,一个太监快步追了出来,他传旨说皇上在左顺门赐卢象升酒馔,让他赶紧随着自己往东而去。
皇上所赐酒饭,照例是有规制的。菜只四样,肚皮大小都不能认真吃;酒只一杯,还不能认真喝,只能把杯中的酒浇在地上,还得重新叩头谢恩,想要私自将皇帝所赐的酒馔携带出紫禁城,那么就只能用人头去换了。
在万恶的封建社会,皇帝赐宴这样的事,一向被认做是皇帝的无上恩宠,更是朝廷重臣难得的荣光。卢象升为此感动到泪奔泪涌,他向北叩头,高声山呼万岁,同时在他近乎冰冻的心中,升起了一丝皇上又倾向对东虏作战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