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看向木青,认真说道:“我相信你已经看到了,生活在这里的人,在遭受冲击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木青点点头,迟疑着说道:“……大家已经麻木了。”
张之远道:“对,麻木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不害怕,我听说当时这里打起的时候,有一些人依旧跑得很快。”
木青听出一些别的意思,“那些跑得慢,或者干脆没有跑的人是因为?”
张之远眼神有些伤感,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说道:“这世上大部分的人其实都逆来顺受,习惯了习惯,所以即使再糟糕的环境也能活下来。”
“但也有一些人,他们虽然活了下来,适应了这样臭气熏天的生活环境和麻木枯燥的重复日子,但也依旧有清醒的时候,如果这里没有受到什么外来的冲击,他们的清醒大概会被麻木快速磨平,但如果受到冲击之时,正是他们清醒的时候……”
张之远说到这里,看向了木青的眼睛。
木青目光轻动,皱着眉犹豫道:“他们会觉得死亡是一种解脱?”
张之远点点头,看了一眼石室,“这种偶尔清醒的人才是最痛苦的,特别是在他们有孩子有后代的时候,当他们发现他们当初经历的过一切,会重复甚至更加艰难地出现在他们的孩子身上时,死亡也就成了唯一的一剂良药。”
木青背靠着有一丝凉意的石壁,仰头看着头顶的通道顶部,重复道:“唯一的么……”
张之远说到这里,神色悲哀,似乎想起了许多往事,沉默了很长时间,才缓缓说道:“看到你们带回那对兄妹的时候,我就大概猜到了几种可能,这些年里,有些家长会把孩子送到我这里来读一段时间的书,但绝大多数都没有坚持下来。”
“那些孩子回去后会问他们的爹娘一些不知道的问题,他们的爹娘或许不知道答案,但却也在某个瞬间,会突然明白,就算自己的孩子读了书,但他们却给不了自己孩子一个改变的人生的机会。”
“所以,对于那些有孩子的人来说,清醒等于是一种最残酷的绝望。”
木青静静地看着张之远。
因为要保护大家的安全,张之远在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穿着亲卫军中的军甲,但他回到这里后,又恢复了往日的一身素衣的模样,说起那些在他学塾里消失的那些孩子,他身上的气质,跟之前领着士兵的那股冷硬气息差别很大,却让感受到的木青,更加尊敬。
木青等他平静一些后,郑重问道:“我能做些什么?”
张之远听到句话,看了木青片刻,原本微凝的表情,松缓了许多,声音里充满感慨道:“你确实可以为这里的人们做些事情,但来得及么?”
木青重重点头:“当然来得及。”
木青发现自己的心态有了一些可以接受的变化。
在这之前,朱雀城城主的身份,似乎带给他更多是会辜负大家期许的压力和苦恼,但当真切意识可以帮助到身边的人,做到一些想做的事情后,却多了几分坦然。
或许,他不该这么苦恼于说出心中的那些选择后会不会让大家失望,开诚布公地和大家谈一谈应该才是一个更好的方式。
木青和张之远聊了不少,等到张芍药出来后,看向她问道:“一起回去吗?”
张芍药似乎将两人谈话的内容听了过去,此时表情还有几分沉凝,听到木青的声音后,才抬起头问道:“回去哪里?”
“嗯?”
“我听说,你卖的那栋宅子现在是刘小姐的家人在居住,而师姐她们之前住的地方又是慕容小姐在,所以回去哪里?”
木青张了张嘴,仔细看着张芍药的脸,但张芍药现在已经恢复了平静,就连声音也不紧不慢,根本不知道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
木青沉吟片刻,如实说道:“师姐她们应该也不会去那两个地方,你可以跟师姐她们一起。”
“那你呢?”张芍药问道。
木青苦笑一声,回答道:“我应该会单独找个地方待在,你应该想得到,接下来有不少人会见我,我也不想那些人打扰道她们。”
张芍药低下头不让木青看到她的眼神,片刻后说道:“那我就在叔叔这里好了,反正已经习惯了,而且我还能随时照顾爹娘。”
木青在心里轻叹一声,张之景他们的情况并不乐观,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副沉默的样子,张芍药最近的情绪或许也是受到了影响也不一定。
想到这里,木青犹豫着说道:“现在外面已经安全了,这里还有张叔叔在,你无聊的时候可以找师姐她们,当然也可以找我,不要一直待在这里。”
听到木青的关心,张芍药眨了眨眼睛,问道:“那我可以去找两个嫂子吗?听说,她们现在待在一起。”
“呃……”木青心里满是无奈,但看到张芍药这双干净明亮的大眼睛,又实在找不到拒绝地理由,最后是能僵硬地点点头:“当然可以,需要带你去吗?”
张芍药终于在木青面前露出一个笑容:“不用,我认得路。哥,你事情还有很多,快走吧。”
木青离开后,张芍药低着头,在张之远看向她后,又侧过身体,不想让张之远看到她此刻的表情。
张之远张安平看着侄女柔弱单薄的背影,一双浓眉皱成一团,苦恼地挠了挠头,最后犹豫着劝道:“芍药啊,听叔叔一句话,你和他就做兄妹多好的,我能看出来,他还是很在乎你的。”
张芍药肩膀微动,干脆直面墙壁,将背影完整地留给张之远。
张之远眼角抽搐了一下,绞尽脑汁地说道:“木青那家伙很花心……”
“哥那不是花心,我知道那些女人都为他付出了很多。”
张之远嘴角抽搐了一下,幽幽说道:“但就现在知道的,他就有三个女人了啊,但对你来说是不一样的。”
张芍药肩膀轻轻地动了一下,“什么不一样?”
张之远表情一敛,以平时回答学生们问题的语气肯定地说道:“当然不一样,因为他只有你一个妹妹,你才是最特殊的。”
张芍药转身看向木青离去的方向,皱着眉,眼神幽幽道:“特殊又有什么用,我还不是离他越来越远,不行,我得去会会那两个女人。”
少女近似于自言自语,等说完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她僵硬地转过脖子,看着一脸严肃的张之远,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叔,你刚才什么都没听到对吧?”
张之远绷着一张脸,缓缓道:“我确实什么都没有听到,但你今天哪里也去不了,正好随我去给这里的人看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