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过了前面的浅滩,就到了十三城境内了,您可要休息一下?”烟如织从马车上下来,在江边站了一阵,她微微敞开自己的斗篷,让家乡的一切都更贴近自己一些,即使是隆冬的寒。转眼间,她离开这里已经大半年了。“前面是戈马帮的地盘,他们现在新帮主未定,与邻边的关系紧张,我们穿州过府的,不想惹麻烦,就不送小姐进城了吧。”马夫走卒竟然要避开戈马帮的地界,烟如织心里有些不安,“好,你们去吧,不过你们放心,戈马帮很快会回到过去一样的。”
回到风波庄的时候,天色已暮,庄前的水,死一般的沉寂,烟如织不喜欢这沉寂,她要让一切再欢腾起来。她的竹筏飘过水面,寨门洞开,却无人相迎,“来人啊,我回来了。”烟如织试着走进去,深秋的落叶留到现在也无人打扫,戈马帮何时这般萧条了?
“姑姑,如织回来了。”烟如织见厅堂尚有火光,便走了过去。
“大...大小姐回来了,我的天啊!”出来迎她的是老保姆,她一见到烟如织便大哭起来,“这么些日子,小姐是去哪里了!”“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姑姑呢?庄里的兄弟都去哪里了?”烟如织拽着老保姆急问。“您一走,这个风波庄就垮了。”“垮了!”烟如织大诧,“姑姑怎么会让风波庄垮呢?”“哎,”老保姆叹气,“简二当家回洛阳去了,她说,这个世界说到底是男人们的世界,她不愿意争什么。”“什么!”烟如织倒退一步,坐到燕颀常坐的那把红木椅上,父亲交给她的戈马帮,决不能变成这样。
“爹临终前把帮主的位子传给如织,你们都忘了?”烟如织一拍桌子,怒道。“大小姐新婚之日,跟着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出走了,谁知道,你还能回来。”张师兄大约觉得烟如织已没了倚仗,不必对她太过客气。“当日如织出走,事出有因,你们两个,跟我进祠堂来。”烟如织觉得自己不能做出可怜的模样,既然命运把她推到这里,她便只好去对抗这一切。
燕颀的灵位还是干干净净,想来有人打扫,她总算觉得有些安慰了。烟如织褪下斗篷,只穿了一件极薄的衣衫,隆冬里,夜风正寒。烟如织含着泪,不让身后的人听见她啜泣的声音。“爹爹,如织有罪,大婚当日,为了追查您被害的线索,私自出海,致帮众兄弟于不顾,但是现在如织已经找到仇人,也定会向众兄弟澄清此事,请爹爹原谅如织。”烟如织的这番话,自然是说给活人听的。
“刘师兄,张师兄,如织想请两位帮忙。”“大小姐,您说吧。”“刘师兄,我想请你发帖,请十三城众兄弟明晚齐聚风波庄,如织自会向大家解释一切。张师兄,请你派人去洛阳接简姑姑回来,如织实在需要她。还有,”烟如织顿了顿,“告诉野云寨的徐寨主,就说,我回来了。”
两个年轻人面面相觑,却只好应承下来。
烟如织这一夜都没有合眼,希望明天快点到来,她要努力地把每件事都弄上正轨,回到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王赦把她的生活全都搅乱了,她却仍不忍心怪他。天将亮时,她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下,只一会儿,便起身梳妆,即使是在父亲督促她练武最严格的那段时间,她也没有起这么早。
烟如织挑了一套大气的素衣穿上,吩咐小厮把厅堂收拾赶紧,又让厨房多做了一些菜,她想,风波庄很快就会热闹回来了。
但是,这一天,很长很长,等待的人都没有来。桌上的菜,已经凉了。
“大小姐,我和张师兄,想出去一下。”刘张两位弟子,吞吐说道。“你们到底有没有帮我发帖出去!”烟如织拍桌而起,脸色非常难看。“自然都发出去了。”张师兄斩钉截铁地说。“那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来?”就在这时,有人拿了黄现的拜帖进来,烟如织连忙起身去迎,来的只是一个年轻的弟子,拿着黄现的信。“黄伯伯呢?”“回大小姐,我们堂主今日有要事无法赴宴,小姐自行看信就明白了。”弟子说完,拱手告辞。张刘两人对望一眼,“大小姐,我们必须走了,请见谅!”话罢,追着那个弟子而去。“站住!”烟如织提声喝道,“你们可以走,但是,给我说清楚,去干什么。”
“大小姐,”张师兄停下来,“戈马帮已经不是以前的戈马帮了,这大半年来,主位悬空,人心浮动,好不容易,黄现副帮主组织大家今夜在龙喧议事,商议解决之法。”“什么解决之法。”“如果今天大多数分舵决议退出,戈马帮就散了,否则,”刘师兄接话道,“三日之后,轩辕台比武决出新帮主。”“大小姐,您的身份已经很麻烦了,你还逃婚出走,戈马帮被你害成这样,大家还想活下去呢,你说是不是?”看起来弟子们对烟如织的怨念比她想的要深。“你们这些没良心的小子,帮主生前怎么对你们,你竟然这样跟小姐说话!”老保姆冲过来护着烟如织。“让他们走。”烟如织死死咬住嘴唇,不掉一滴泪。
展开黄现的信,信里他仍唤烟如织“侄女”,一副慈爱的样子,说自己忙完这一阵便来看她,把她当作一个不知世事的少女。烟如织深深叹一口气,撑着自己发昏的头,甚是难过。“小姐,你喝点莲子汤,清言丫头在的时候,你常叫她做的,是不是?”“谢谢你,秦妈妈。”烟如织唤老保姆“妈妈”还是很小的时候的事了,这么多年,老人都在风波庄伺候他们一家人,此刻竟像是烟如织唯一的亲人了,她一把抱住少女,“这些江湖的事情,真不是女人家做得了主的,我的孩子,以后你就安心待在家里,我会照顾你。”可是烟如织,还不能认输。
这一夜,她又没有睡着,谁还能指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