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梁玉对太子的了解这谏官大约是真的很该骂了。连吕娘子都听住了,她虽未见过太子,种种传闻以及梁玉的描述来看,太子由于经历的关系,就偏向沉默。
能让他当廷骂人得是什么样的运气?
宋奇摇头道:“还真不是无中生有。”他怕梁满仓父女俩都听不大明白朝廷上的事,特意简单解释了一下以皇帝名义下的诏书,确实得经过皇帝的同意,但是呢,从程序上来讲它得经过草拟,批准再到执行,并不是一句话说完就算完的。皇帝可以强力推行,但这种一般都不招人待见。
拟诏没有问题批准、执行也没有问题。皇帝孙女封郡主也是常例,五百户也不算出格。飞快地就通过了。
问题就出在皇帝与太子两个那个约定上了,不知道为什么这条消息泄漏了。考虑到当时在场的人那么多,人多口杂此事已不可考了。千不该万不该,传到了谏官的耳朵里。拿出了看到纣王做象牙筷子的警惕开始上书了。
你俩还想干什么?君主因一己之好而打破规定那是不行的!知道你们爷儿俩看仁孝太子的面子但是郡主五百封户,没问题,你要再加,这就很有问题了,你们想加多少?不能超过公主们,对吧?皇帝你原来就喜欢这样干,你看你把凌家惯成啥样了?闹得个凌贤妃想争储!太子,你可不能学你爹呀!
说穿了谏官不反对郡主也不反对封户,但是要限制皇帝父子为所欲为。
宋奇轻咳一声:“这确是大臣该说的话。”
梁玉有点懵:“合着他们这还对了?孤儿寡母的,不该照顾吗?”
宋奇道:“即使今天不是丰乐郡主,是个别的人,这一本还是要上的。这些人脑袋都僵掉了,就想叫圣人做个圣君,什么喜好都别有就最好了。他们自己呢,小曲儿听着,小娘……咳咳!”他夸大臣的话是言不由衷的,鄙视他们的话才是发自内心的。这种小事,谏官就多余管!
梁满仓这回比梁玉问得要快:“那太子是做得不大对?”
宋奇想了一想,诚恳地道:“梁翁,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您老这话问的,就适合养老,不适合发言更不适合管事。谁告诉你朝廷上的事一定要有个对错的呢?
梁玉听懂了,但是她直白地说:“宋郎君,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咱们得怎么做呢?”
宋奇这才无奈地说:“下官另有差遣,不日便要离京了。恐怕怕以后府上要自己小心,单这一件事情,可见太子重情义,但是如果太子在这件事情上花的精力太久,还请劝一劝他。以七日为限,过了七日,三姨须设法见太子一面,请他暂时忍耐。否则对郡主也不大好。三姨,凡事过犹不及。”
梁满仓急了:“你要走?这……”不是说好了还在咱家帮半月忙的吗?梁满仓打定主意要赖上宋奇的。
宋奇苦笑道:“能得一地为主官,也是不错的。还是个上县呢。”
梁玉张张口,又咽下了,只问了一句:“为什么调得这么急?”
这事说来话就长了,宋奇道:“朝廷有命,自当遵从。梁翁、三姨,都且记下,都说由奢入俭难,其实由贫骤富,最考验心性。”
两人都认真答应了。梁满仓一个死守财奴,咬咬牙,对梁玉道:“你去,去库里,为宋郎挑些盘缠。”闺女也不知道像了谁,出手大方,这样就不显得他抠门。他呢?陪着宋奇显得郑重,也眼不见为干净,不至于太心痛。
哪想到他那个败家的闺女居然从地上爬起来,一句话差点把梁满仓给气死过去,梁玉将手一摆:“什么我去呀?宋郎,请!”
梁玉半分犹豫没有,就要开了梁家的库房,随便宋奇取用!
梁满仓一口老血含在嘴里,含糊地道:“你你你……你们去吧。”卧槽个死败家子啊!
宋奇的目光在父女俩的身上一转,又扫了一眼吕娘子,见她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心道,三姨要是“三舅”就好了,与她联手也不错。转念一想,“三姨”不是更好么?再看梁满仓的心痛写在脸上,是收都收不回去的,笑道:“三姨慷慨,昨晚已有赐。”
“那个又不能随便花,”梁玉道,“走吧,甭等我爹后悔。瞧,他开始心疼了。”
“你给老子滚!”
梁玉大笑,却做了个手势:“宋郎,请。”
谁会不喜欢这样的人呢?宋奇叹一声:“三姨入京,游龙入海呀。”
梁玉扶额道:“三姨入京,净听你们出谜,自己天天猜谜了。走!老抠门儿的东西,不拿白不拿。爹,你不跟着看呀?”
梁满仓心疼地爬了起来,虽然心疼,这会儿已经想明白了,宋奇是很值钱的。官不大,能帮得到梁家的地方都特别实在。实在,梁满仓就看中这个。一双铁钳一样的手箍着宋奇的腕子就往库房拖:“来来来。这死丫头就会埋汰她老子,要不是老子会过日子,这一大家子活不到她姐有出息接咱上京哩。”
到了库房,梁满仓就不管了,由着宋奇去随便挑东西。宋奇纵使手头紧,也不会搜罗梁家的东西,也就顺手取了些金子:“这些足够啦,多谢厚赐。”
梁满仓陪着宋奇出去,一路上絮絮叨叨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宋奇犹豫了一下,道:“少则三年,多了就不好讲啦,要看吏部的考核。”梁满仓连说可惜。梁玉却问:“这个考核有什么讲究?”
宋奇诡异地笑了一下:“三姨看一看就会明白了。”
行吧,反正现在自己什么都还不通呢。梁玉也十分惋惜宋奇要离开,宋奇与吕娘子各有各的好,他们都熟谙人性,却又各有侧重。吕娘子是随身带的,有事就能问的,但是有些外面的事情,她还是不如宋奇明白。毕竟,宋奇自己做了官,吕娘子并没有身在官场。
跟宋奇的关系不能断!梁玉下了个判断,这不是给钱示好就算了的,她又抓紧机会对宋奇道:“宋郎要荐给我家的先生呢?只要是您荐的人,在我家里就跟您还在京里是一样的待。”一个活人押在这儿,够了吧?
梁满仓也说:“对对,就是这样。”
宋奇笑道:“正好,我有一个同乡,叫做宋义的,学问尚可,只是眇一目,是以无法选官,乞寄居府上。另有一位同族,叫宋果,有口吃,但是文字书法都好,请收留做文书。拜托了。”吕娘子低声给梁玉解释,选官讲究四样“身、言、书、判”,宋奇四样看起来都合适,但是另外两位,一个身有残疾,一个口吃,明显的缺陷。
梁满仓心说:独眼儿龙不耽误教书,结巴不耽误写字儿,好!果断留了下来。
宋奇一拱手:“那便拜托了。他们会带我的名帖登门拜访的。”
“还访什么?您给个地址,叫我哥哥亲自去请。”梁玉当即拍板,请先生请先生,当然是要登先生的门。吕、黄二位,虽然是先试过,黄娘子家不也是让王管家带车去请了全家的吗?
梁满仓道:“就是这样!”
宋奇留下地址这二位就先寄居在他家里,满意地走了。梁一转脸就对梁满仓伸出一只手来:“阿爹,刀还我。”
“啥?”梁满仓正愁着宋奇走了,不知道请谁帮忙,一时没转过筋来。
“就是小先生送我、叫你收了的那把短刀,我得拿回来。别人送我的东西,你收库里,万一叫个谁拿走了,叫人知道了,多不好?”
梁满仓警惕地地:“你要干啥?我还没说你哩,现在也个大户人家的小娘子了,咋还三句不离刀?”
梁玉偏偏有理:“这俩先生,一个少一只眼,一个说话结巴,你敢说家里没有人会笑?就算你发了话,也不一定绷得住。我有了刀,就能帮他们绷住了。”
梁满仓想了想,这点威慑还是要有的,点点头:“行吧,就依你。哎,你下回开库前跟你爹先打声招呼,行不?”
“行呐。”
梁玉顺顺当当拿回了短刀,开开心心拉着吕娘子回房去。才接到太子的新消息,宋奇又要走,这两件事都得问问吕娘子的看法。
回到房里,梁玉第一件事是找条腰带,把短刀就佩在腰上。以前衣裳也不讲究,也不合适这么干,往腰上一挂,就顺当多了。
她在那儿拴刀,吕娘子看着,指点一下角度,调了个方便又美观的模样,才说:“三娘在想太子的事?”
“我总觉得这件事儿再僵下去不大好。”
“当然,”吕娘子从自己的眼光分析,“爱护遗孤是好,过于倔强则不可。太子初试啼声,还是要见好就收的,七天未免有些长了。且谏官虽然讨厌,还是有存在的道理的。为君者要善于纳谏才会有令名,才好安抚四方。且太子得以入主东宫,这些大臣据理力争也是功不可没的。”
“安抚。”梁玉想了想,这个就是重点了。好吧,她读书不多,还没到明白谏官为啥没说错的程度,但是安抚确实是重要的。
吕娘子点点头:“不错,安抚。还有一件事情让三娘必须近期尽快再进宫一次,以我之见,三日为佳。正好见过两位宋先生,定下拜师的吉日,三娘就可以进宫告诉婕妤、太子,家里有先生了。安抚下太子,再去见淑妃,就可以顺便打听到皇后和贤妃的反应了。她们二人,我看是要坐不住的,尤其是贤妃。”
梁玉想了一下,自嘲地道:“哎,自己亲戚就俩,别人倒要见仨。”
“也许是四个呢?万一遇到你姐夫呢?”
两人一齐笑了。
去聘个男先生,梁玉就不大好出面了,梁满仓就派了长子,带着王管家,再拿上名帖,去了宋奇家里。宋奇家里一派安静详和,压根儿看不出来他就要去外地赴任了。宋奇还是光棍儿一条,据说先前有个媳妇儿,难产时一尸两命,现在就他、宋义、宋果外加几个仆从。
一见梁大郎来,宋奇先迎了出去,亲亲热热叫声:“大郎。”把臂入室,介绍两位小兄弟。梁大郎一见,宋义、宋果相貌端正,尤其宋果,不开口没人发现他有毛病。宋义呢,虽然少了一只眼,戴只眼罩,也不显穷凶极恶。
行了,妹妹不用拔刀子了,梁大郎想,这样的两个人,一般笑不起来。
将二人好好请到家里,宋奇还饶有兴致地跟到梁府观礼。给双方做了介绍,又定了日子。男孩子拜师就更讲究些,吉利一点的日子在几天后,宋奇这就赶不上了,很遗憾地离开了。临行前再次嘱咐:“要是发现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说与梁翁、三姨,梁翁要是不以为意,再跟三姨多说一遍。”
宋果看一眼宋义,宋义开口问道:“三姨?顶事么?”
“你们看看就知道了。”
宋义道:“好。”
宋奇又说:“原来我找的那个文书,是给梁翁读邸报的,阿果你不用理他。有邸报,抄一份给三姨送去。呵呵。”
行吧,仨人里头就你最狡猾,听你的了。义、果二人点点头,宋果难得开了口:“奇、奇郎,你……保……重、重。等、等、等你回来……回……回来!”
宋奇听他说完,笑了:“我自会谋回京,要是着急了,你们两个在梁府里,正可为我递话。”
两人都郑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