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之状况颇为棘手,既不能将李二陛下之病情向外公布,又不能将其送回长安,毕竟两地相隔万里,李二陛下这等情形若是再冒着严寒舟车劳顿、沿途颠簸,怕是未到关中已然熬不住……
即便李绩与长孙无忌两人平素智计百出,这时候也难免慌了神,只能尽量稳住局势,待到李二陛下醒来再做圣裁。
李绩对长孙无忌道:“中军大帐这边,就要拜托赵国公多多费心,严禁出入、不得靠近,定要将陛下之病情隐瞒。前边战事,吾前去坐镇主持,这两边都万万不能出了岔子,否则吾等无颜再见关中父老!”
无论哪一方面出了问题,都将是天崩地裂的大事,他们两个都承担不起……
长孙无忌面色凝重,颔首道:“放心,老夫知晓轻重,此等危急时刻当摒除成见、齐心协力,排除万难!”
李绩连连颔首,微微拱手,看了床榻上依旧昏迷不醒的李二陛下一眼,心情沉重,转身大步走出帐外。
东征之战,不容有失。
甚至某种意义来说,此战之紧要,比陛下之生死还要来得更重要。倾举国之力东征,无论政治意义亦或对于帝国的国力损耗,都意味着此战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否则将会引起巨大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他与长孙无忌同僚多年,虽然平素来往不多,但了解彼此之性格、作风,深知长孙无忌喜好玩弄权谋、争夺私利、罔顾大局之性情。此等非常时候,若是长孙无忌心中盘算着如何争权夺利,将自己的私利放在首要之位,将会使得局势彻底糜烂。
然而事已至此,也只能希望长孙无忌顾全大局,勿以私利而导致局势不可收拾……
走出大帐,李绩浓眉紧锁,一路思虑眼下局势,到了营门之外,在亲兵簇拥之下前往安鹤宫收拾残局。
但是走到半路,他又折返回去自己营房,叫过一个亲兵替他研磨,快速写就一封书信,以火漆封口,低声叮嘱道:“执吾之印信,速速赶回长安觐见太子殿下,将此信笺亲手交予殿下。切记,要亲手交予殿下,无论何人亦不能经手。”
“喏!”
那亲兵亦曾亲眼见到李二陛下坠马,虽然不敢问,却也知道必然有了十万火急之事,赶紧接过信笺,取了印信,出营房又带上两个同伴,快马加鞭赶回长安。
说到底,李绩还是信不过长孙无忌,唯恐长孙无忌耍弄什么阴谋手段,只能先行知会太子,面对变故要早作准备。
……
中军大帐。
长孙无忌面色阴翳的坐在椅子上,看着太医忙来忙去,一会儿诊脉、一会儿书写药方,一会儿又取来温水给李二陛下擦拭脸颊手脚。
心中起伏跌宕。
他与李二陛下少小相识,便结为莫逆之交,相互欣赏。在家中倍受排挤凌虐,与妹妹一起被舅父高士廉接去府上养育,使得他才能增长、见识广博,愈发认识到天下将乱,大丈夫建功立业正当时也。
后来他做主将妹妹嫁于李二陛下,使得双方之间的关系愈发亲厚牢固,更加死心塌地的为李二陛下谋划。
他们一起面对太子李建成的打压,数度躲过暗杀投毒,他又以长孙家子嗣之身份引领关陇门阀尽皆站在李二陛下身后,鼎立支持,终于襄助李二陛下逆而夺取,成就大业。
李二陛下之所以能够登基,他长孙无忌功不可没,堪称第一。
当然,李二陛下对他也绝无亏待。
赵国公、司徒、贞观第一功臣……更将嫡长女许配于长孙冲,使得天家与长孙家世代缔结婚约,荣华与共,对待长孙家亦是爱屋及乌,极尽荣宠,使得长孙家族成为天下权势最为煊赫之门阀。
然而,长孙家的根基在于身后的关陇门阀,而不是随着权势增长愈发利益冲突的李唐皇族。
这是地位所导致的天然隔阂,绝非人力可以扭转,除非长孙无忌愿意放弃家族之重要,甘心随波追流成为帝王之鹰犬,亦或者李二陛下甘愿皇权分散,收到臣子处处制约。
遗憾的是,这两人都是一时之人杰,性情坚毅果敢刚愎,绝对不会妥协半步。
故而,方才走到今日这等局面……
长孙无忌木然的坐着,看着床榻之上胸腹微微起伏,却一直未能醒来的李二陛下,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于公于私,他都不希望看到李二陛下出事,起码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
一旦有不忍言之事发生,追溯责任之时,长孙冲罪责难逃,长孙家首当其冲。陛下于此驾崩,太子将会在长安即位,新皇登基之后的第一件事必然是问罪长孙家,以雷同手段剪除长孙家之羽翼,震慑屑小杀鸡儆猴,至于长孙家能否留得住一条血脉不被斩尽杀绝,那就全凭天意,谁也无法估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