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关中多雨,前两日连续倾盘大雨之后,又改为阴雨绵绵,这种潮湿阴冷的天气对于身体虚弱、根元耗损之人来说是极大的折磨,长孙无忌凭借毅力披挂上阵督战一天,便着实难以坚持,只得回到延寿坊内居中指挥。
此时承天门一线、整个东宫已然攻陷,东宫六率全部收缩太极宫内,步步为营,每一座殿宇、每一处院落皆浴血死战,但失去城防优势之后,关陇军队凭借兵力上的优势潮水一般不断冲击着整个太极宫,优势一步一步扩大,胜利已然在在望。
长孙无忌也终于能够歇一歇……
沏了一壶热茶,长孙无忌与宇文士及坐在窗前书案两侧,关切道:“你这身子可熬不得,该歇的时候就得歇着。如今这整个关陇,一个个的心思叵测,战局顺利还好,一旦不顺,危厄重重。咱们两个总得有一个能够顶得起,可不能一起倒下。”
以前,关陇勋贵内部他最为忌惮、防备的宇文士及,因为唯有宇文家有可能超越长孙家取而代之,成为新的关陇领袖。
但现在“沃野镇私兵”在城外连续遭受重创,仅剩下的一点兵力也调入城中冲锋在猛攻太极宫的第一线,这对于宇文家根基之损伤无可估量。如今的宇文家只能依附于长孙家之后,竭尽全力的促成此番兵变之成功,否则一旦长孙家倒下,宇文家亦再无复起之日。
简而言之,如今两人乃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休戚与共、一损俱损……
宇文士及喝了口茶水,摇头道:“辅机放心,吾的身体吾自然有数,这些年养尊处优根元耗损得利害,平素犹不自知,到了此等耗费精力的时候,才发觉已经快要被掏空……歇了一日,已经大有好转,若想恢复至以往的体力,非修身养性个三五年不可。”
这个时候,他怎么敢将战局全数撇给长孙无忌?
人皆有私心,此刻看似与宇文家同气连枝,可若是到了必须要的牺牲的时候,自己不再,长孙无忌很可能将宇文家最后一点家底一股脑的丢出去……
长孙无忌颔首,道:“你有数便好,吾不多啰嗦。眼下战局顺利,攻陷太极宫只不过是早晚而已,东宫六率已经不可能反败为胜。唯一可虑者,便是张士贵的倾向究竟如何,他若死心塌地执行陛下之遗诏,死死封锁玄武门,则太子插翅难飞,咱们大功告成;若他倒向太子一边,开放玄武门放任太子出城,则太子可在右屯卫护卫之下逃出生天,往后的麻烦还多得是。”
一旦太子撤出玄武门,在右屯卫护卫之下向河西撤退,关陇军队是绝无可能趁胜追击以竟全功的,右屯卫的战力强悍,只要想想都让他胆寒。
“倒也未必,若太子撤往河西以储君之名号令天下,准备反攻长安,正好可以牵制关中,李积也投鼠忌器,不得不倚重咱们,咱们的损失或许能够降到最少,且有一些额外的收获。”
宇文士及的观点正好相反,现在最为重要的不是覆亡东宫,而是借助覆亡东宫助关陇门阀占据一个主导地位,一遍接下来与李积的谈判之中占得先机。有太子在河西予以牵制,李积岂肯覆灭关陇,他自己扶立新君之后顶上去与太子打生打死?
关陇门阀正好可以作为他手里的那把“刀”,非但不会对关陇赶尽杀绝,反而会想法设法的网开一面,以助关陇恢复元气,去跟太子以及右屯卫死磕……
长孙无忌想了想,颔首认可,长长的吁出一口气,苦笑道:“吾素来自傲,以为天下大势尽在掌握之中,反而此番举兵起事,过程破折重重,才意识到不仅己身不足,更难窥天意,一手将关陇门阀推到生死存亡之边缘,动辄全盘皆输、尽皆倾覆。房俊在金光门外那一把火,差点烧掉了吾一条命……不过好在终于云开月明,重新主导了局势,只需稳扎稳打,胜利唾手可得,该是时候谋划一番如何与李积谈判的事宜了。”
宇文士及深以为然。
金光门外囤积的粮秣被房俊神兵天将一般一把火烧个精光,直接导致关陇门阀不得不彻底放弃那些进入关中的各地门阀私军,就连自己的军队也陷入粮荒,上下一片哀嚎,士气将至最底。
那个时候,即便最乐观的关陇勋贵也无法想想缺乏粮秣的军队如何夺取最终的胜利……
然而兜兜转转之间,局势忽然就柳暗花明,尤其是长孙无忌调“沃野镇私兵”入城的这一神来之笔,直接攻陷了固若金汤的太极宫防线,使得战局彻底逆转,胜利似乎已经唾手可得。
迈过了这一道坎,关陇上下信心倍增,开始琢磨如何与李积展开谈判,尽可能的在其麾下数十万大军压迫之中保存自身之实力……
然而正在两位关陇大佬畅想之后的一步步进程,不仅仅是在绝境之中反败为胜,更要在与李积的谈判之中尽可能多的保存实力,甚至攫取利益,房门便被“砰”的一声推开,宇文节两步冲入厅内,惨白的一张脸上满是惊惶失措与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