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士及不确定太子的用意,想了想,试探道:“臣已老迈,昏聩孱弱,虽心怀帝国,愿意为了殿下鞠躬尽瘁,唯恐不堪重负,难为殿下驱策。”
李承乾便笑起来,拍了拍宇文士及的手背,温言道:“郢国公何必妄自菲薄?您乃高祖皇帝之肱骨,更是父皇之心腹,大唐立国至今,您可谓功勋赫赫。如今虽然年纪渐长,不能似年青人那般夙兴夜寐,可阅历丰厚、见闻广博,都是年青人所不具备的,若能得您相助参赞军机,孤必然如虎添翼!至于您对孤刚才之条件如何见解,孤也不逼你,待回去之后与关陇各家好生商议,再给孤答复不迟。”
宇文士及心里就极为感慨,太子果然宽厚,知道自己为难,即便再是愿意依附东宫,也不好在此地明言,收到自己明确的意图之后果断收回逼迫表态之话语,免得自己为难。
对长孙无忌举兵起事试图废黜太子开始有了一些怨言,太子的确打算将来即位之后奉行陛下打压门阀之国策,但以太子宽厚的性格,即便打压关陇,也不会太过苛刻,又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非得废黜太子、另立储君?
换一个人成为储君,即便受到关陇之胁迫,难道就能一心一意依附于关陇?皇权始终凌驾于一切之上,除非将新的储君死死压制一辈子,否则压得越狠、遭受反噬的程度便会越大,待到新的储君即位,若受到朝中其他势力之支持从而与关陇越来越分道扬镳之时,难不成还要再一次弑君?
门阀之于乱世,自可野蛮生长、茁壮发展,想法设法攫取一切利益。然而等到王朝建立、帝国兴起,皇权愈发稳固之时,世家之存在便成为阻碍皇权集中的绊脚石,双方势必爆发激烈的冲突。
这是大势,绝不会因为谁而改变,今日废黜太子、另立储君,看似将矛盾暂时消弭,但待到来日,矛盾依旧会爆发出来。
周而复始,永无宁日。
除非关陇能够推翻李唐,自立为帝……可想当年陇西李氏不也是关陇一脉么?一旦成为皇帝,便与其余门阀划清界限,为了各自的权力、利益针锋相对、争来斗去,换了谁当皇帝都一样。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依附于皇权之下自剪羽翼,老老实实的承袭富贵,与国同休。
待到将来皇朝倾颓、江山板荡之际,再度积蓄力量,问鼎天下……
……
正事谈完,程咬金命人将备好的酒宴呈上,三人分桌而食,气氛不复方才之紧张,宇文士及最是长袖善舞,程咬金也豁达开朗,太子温厚,彼此之间觥斛交错、推杯换盏,倒也颇为融洽。
席间,李承乾回敬宇文士及一杯酒,关切道:“听闻您老最近身子不大爽利,千万要好生保养,如今有了春秋切不可如以往年青之时恣意饮乐,即便不能再回朝堂,孤亦会请您老入东宫任职,辅助孤参赞军机,帝国需要你们这些元老继续奉献,以便稳定朝纲,参预重建关中之事。”
太子言辞恳切,宇文士及也认为太子之言出自肺腑,绝非装腔作势,但也正因为此,令他心中有些悲凉。
从始至终,太子亦未曾提及长孙无忌该当如何处置,显然对此早有腹案,且根本不给任何人予以说项、讨价还价的机会。
想当年,若非长孙无忌统一关陇内部,与“天策府”众将一同倾力辅佐李二,又于关键之时极力主张发动玄武门之变,焉有李二陛下之今日?所以李二陛下效仿先贤论臣下之功记叙于凌烟阁以为后世尚飨之时,叙功以长孙无忌为第一。
本应是大唐帝国第一功勋,荣宠备至、权势熏天,却一步步走到今时今日这等地步,着实令人唏嘘感慨……
然而又不能怪罪太子无情,太子肯坐在此间与关陇谈判,固然又李积挥军而至之威胁,借关陇以抵抗山东、江南两地门阀之意图,可终究还是宽厚仁慈,愿意放关陇一马。
若换了李二陛下,哪里还会给关陇这样一条生路?
“夷三族”都是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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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雨斜风,终南山流泉飞瀑、郁郁葱葱,马车行于密林山间,两侧烟雨蒙蒙、景色幽致,宇文士及却无暇观赏,心思重重的来到长孙无忌住处。
下车之后进门,见到令狐德棻、独孤览两人也在,遂将侍者斥退。
四人跪坐在窗前地席之上,令狐德棻亲手沏茶,独孤览有些沉不住气,问道:“太子那边如何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