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打扰,玉琢笔尖轻点丹青,在空无一物的白纸上轻柔地勾勒着,他神情专注,眼中看不见一丝杂物。一杆子笔毫不断行走,一笔一划,画中人渐成了形。
画中的女子眉目含笑,两畔生烟。
夜里万籁俱寂,了无人声,陪侍的仆役撑不住睡意,早倚靠着房柱摇头晃脑。
玉琢将笔搁下,桌案上磕的一声,将仆役惊得急急睁开眼来,还以为主子有哪儿要吩咐他。
台上的蜡烛已烧了一半,玉琢停了笔,头也不回:“什么时辰了?”
仆役一个激灵,答道:“主子,三更了。”
仆役答完话,玉琢又不说话,屋子里再次陷入了寂静之中。玉琢一动不动站在桌案前凝神目视画像,喃喃自语:“敏儿。”
玉琢所画的,正是阮敏。
画里的阮敏一袭朱白牡丹襦裙,梳了个巧丽的百合髻,俨然是十五、六岁时候的模样。
明华生得并不像她。
明华美则美矣,却并未继承到阮敏的风华,五官之中只有三分与阮敏相似。
不过她与崇元帝更加是丝毫没有女肖其父,这兴许也是崇元帝不喜这个女儿的缘由之一。
玉琢嘴角弧线轻起——这是理所当然的,崇元帝原就不是明华的生父,明华与他不像又有什么好奇怪。
玉琢伸出他骨节修长的手,轻抚风干了的画像,一时柔情万千,一时又冷下眸子,回想到今日宫宴之上的一幕。
越国郡主百里汐颜一舞倾城,当场被崇元帝册封为妃,纳入后宫。
满堂宾客无不惊呼,盛赞新妃美艳动人,难怪能得帝君喜欢。
玉琢冷笑,新妃的确是“美艳动人”,但崇元帝还不至于贪花到见到美人就走不动道的地步。
百里汐颜五官秀美、身姿曼妙,但她能被崇元帝看中,并非因她容貌,而是因为她与敏儿长得有七分相像。
其相似远胜于身为亲女的明华。
阮敏入宫时,还是年华少小,兼之又去得早,就算是好些曾经在她闺中见过她的、如今大多已成为各家主母的夫人们,也未必记得她长什么模样了。
更别说出生没几年,生母就因病亡故的明华更是压根就不记得生身母亲的容貌,也不怪她在宫宴之上看到百里汐颜全无反应。
但是崇元帝以及皇后、太后,甚至宫中资历较老的妃嫔,可谓是对当年荣宠一时的明妃印象深刻,自然当场就将百里汐颜认了出来。
玉琢思虑片刻,再度提起笔,沾了沾墨汁,又在画中提下几行字。
七月七日长生殿,
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
在地愿为连理枝。
百里汐颜撤去遮面露出真容的一瞬,崇元帝脸上的失态,玉琢想来仍是觉得好笑的。
敏儿对于他而言终究是求而不得的存在,他得不到敏儿的心,却固执地将敏儿居住过的宫殿空置,倒也算是一番痴情了。
如今进了新人,也只将新人安排到承乾宫的偏殿,便可窥得崇元帝内心一丝端倪。
玉琢面上笑着,指节却不自觉地紧缩,心里的恨意始终不能消退——恨崇元帝将阮敏困锁深宫,若非当年…如何会叫他们有情人相爱难相见。
画里的阮敏仿佛活了过来,玉琢看得失了神,思绪不觉飘回了二十年前。
那时阮敏入得东宫,是当时还是太子的崇元帝宠幸的东宫姬妾,只是任由崇元帝想方设法讨阮敏欢心,阮敏依旧是不对他展开笑颜。
崇元帝不到她寝宫烦扰她的时候,她要么闭门不出,到了晚上也时常坐在窗台对月到天明。
那时还是承宣帝在位的时候,蜀王积极笼络朝臣对太子姜尚发动攻势,给当时的崇元帝制造了不少的麻烦。
也因此,崇元帝忙着里里外外应付蜀王,去往太子府后院的时间自然便少了。于是这便给了阮敏、玉琢这一对苦苦相思的有情人摘折红杏的机会。
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承宣三年的七月初七,长期鸿雁传书偷叙衷情的两人,总算压制不住思念,在仆役掩护之下,于法严寺中短暂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