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在窑村村口,已经不复往日的繁华的嘈杂,往日沿村口窝几十辆的黑车不见了,村口的小超市门可罗雀,不知道谁家的小土狗懒洋洋地蜷在荫地,连驶进村的警车那么大声响也没有让它眼皮子抬一下,肯定是司空见惯了。
村口几面墙上,盖着公安局朱红大印的布告《关于敦促扒窃嫌疑人投案自首的通告》赫然已经被人撕了一半,车嘎然而停,总队外勤队长聂宝文跳下车,司机又拿出一份来,找着固体胶,片刻,重新贴好一张。
“聂队啊,我就不理解了,您哪儿整了哪么多偷拍视频?”
后座丰城区反扒大队长尤维好奇问了句,总队那批编号视频时间跨度长达五个月,几乎把窑村干这行的都给摄进去了,很多还是在作案现场,想想都觉得不可思异。
聂宝文贼贼一笑,眉色挑着道:“你猜。”
上车驶离,直进村中,尤维思忖道着:“不猜也知道咱们的人进去了,总队可真有耐心啊,愣是让追了大半年,现在敦促投案的,连作案的都不怎么记得清了。”
“目的在于惩前宓后,治病救人,而不在于必须追回多少赃物来,当然,能追回来还是要追回来的……刘儿,那家,没换大门那家。”聂宝文道,指示的去向。
是老支书家,端掉窑村当夜,这位支书惊艳的现身给警方记忆深刻,这不又专程拜访来了。
人正好在家,正弯腰拾掇着院子里几秧黄瓜,来拜访的警察免不了俗礼,给老人家提了箱奶,二十块钱一箱的那种,柳根根老头的脸色不咋好看,很尴尬且郁闷地道着:“你们别老往俄家跑,搞得都以为都是俄说小话打的小报告。”
“柳大叔啊,他们那些个事,还需要您打小报告,全市闻名、天下皆知啊。”聂宝文笑道,尤维搀了起身的老人一把笑道:“以您老这声望,谁还敢把你怎么着?”
“俄一把老骨头啦还怕啥?就是娃娃们可惜啊,都还年轻着呢。”柳根根支书叹道,顺手接了聂宝文递的一支烟,点上火,警惕道着:“小同志啊,俄这个人也有原则啊,具体那个娃娃当贼啦偷啥啦,你就别问俄,俄就知道也是听说,不能乱说。都还小着呢,你们关两天教育教育就行啦,再咋还有婆娘娃一大堆呢。”
“是是,支书您老厚道,我们是其他事,向您打听个人。”尤维道。
“谁?”柳根根支书好奇问。
“传说中,窑村主持大局的,叫窑叔。”尤维问。
“是啊,那不就是俄!?”柳根根道。
啊!?聂宝文、尤维听傻眼了,那可是警方走访多位嫌疑人得到的消息,据说窑叔心狠手黑,长安周边景区但凡有团伙捞到大票,必须给他上贡,否则后果很严重,轻则留财走人,重则重则留财丢命。当然,也不是要杀人灭口,而是按道上规矩敲手断指,残上两根手指,对扒手而言基本相当于丢了贼命,吃不上这行饭了。
可面前这位身单力薄,就剩个骨架子的老人家,又是极力协助警方办案的,会是窑叔?
愣了一下,聂宝文解释道着:“不是不是,柳支书,江湖传说……不,是根据被捕嫌疑人的交待,都说窑村一带,贼头称窑叔,叫张军。我们查了你们村几个张军,都好像不是啊。”
“嗯,搞错咧,肯定搞错咧,早些年俄也不是个好百姓,穷得揭不开锅,急火了就领着村里人上路要钱,说起来惭愧呐,那时候这条二级路一带不认识柳根根,可都知道有我这么个窑叔,一准是那个狗日货冒我的名啦。”柳根根支书道,看样也是当过车匪路霸的主。
聂宝文和尤维互视一眼,相顾为难了,本想贼众一拿,贼枭自然授首,却没想到,这趟水深得很,抓了这么多贼众,连真正的窑叔也核实不了。
“柳叔啊,那最早吃上这碗饭,你村是谁啊?”聂宝文换了一种方式。
“谁家最富,谁家修的房子最好,谁家威信最高,还不就是谁?”柳根根道。
对了,应该是这个简单的道理,尤维脱口道着:“那应该是老杠成湘林了。”
“俄没说啊。”柳根根强调到,一直不以举报人自居。
“知道您老有原则,哦对了,有个人想问问您……您认识不?”聂宝文同样掏着一张二寸照片,大表姑的,递给了柳根根,这老头眯着眼,举远了点,眯着眼瞄了半天,半晌摇头道着:“面生,谁家媳妇啊?”
“我们也正在找,据说是老杠成湘林家的。”聂宝文故意岔走话题了。
“不能不能,那家伙缺德带不冒烟,只有个娃还是个脑瘫,十八九啦还屙在床上。”柳根根道。
事情就卡在这儿了,没有意外的是,在村里生活六十几年的老支书认不出“大表姑”,这个嫌疑人应该不是出自窑村;但意外的是,连传说出身窑村的“窑叔”都无法证实,甚至柳支书领着两位警察拜访了该村的三位张军家,俱是旧房穷户,唯一一家刚盖好房子的还没等弄够钱装修,人就给关进去了。
一直忙碌到中午,和以往一样,查访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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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抓捕开始,执法记录、笔录、审讯记录,移交检察起诉或者移交治安处罚的,不管是嫌疑人还是赃物,在警务信息中反映出来,那就是越来越多的各式信息,从市局档案科到IDC中心、犯罪信息库,海量的信息一直开足马力消化了一周才渐见成效。
此时尚未解密的一个信息中转站,可就清闲了一周了,由于工作的特殊性,反扒小队四人仍然被禁足不得离开,即便出行也仅限于黄昏以后出去购个物吃顿饭什么的,而且不能单独出行。或者根本不必要出去,两位心细如发的保密处同志比大妈还贴心,连女人用品也不会忘了给准备好,更别说吃穿日用了。
于是外面越忙越乱,这边就越闲,一上午又是毫无新意地过去了,丁安宁是个电脑迷,爱睡懒觉,杨奇志和贝琳又是个健身狂,室内煅练了两个小时,至于那位戈三平,有点病秧秧地,不是看书就是玩电脑,很少出来。
“小小,咱们什么时候走啊?这咋没音了?”
无聊做附卧撑的杨奇志随口问了句。
提着一兜饮料水果加盒饭的贝琳回着:“你问我,我问谁去?嗨,奸商,出来吃了。”
“嗨,知道了。”房间里传来了丁安宁的声音,一开门,伴着游戏砍杀声音,这家伙玩得废寝忘食。
杨奇志一跃而起,跑回房洗手,顺带敲敲门喊着戈三平:“三儿,出来吃了。”
片刻后齐聚到工作台前,任务期间没那么多讲究,饭都是就着业务一起吃的,不过告一段落那两位保密员可轻松多了,不像平时总板着脸。坐下时,贝琳一把抢了丁安宁的手机,埋怨他老玩,丁安宁愤愤要往回抢,几次都拿不到,等扔给他,早耽误了,气得他要示威,可不料这位特警出身的女警一捏手指节咯咯作响睥睨道着:“你确定,想跟我过招,我可求之不得啊。”
“你……”丁安宁被噎住了,很严肃地扶扶眼镜道着:“真以为我不敢跟你打是吧?”
“耶?那太好了,吃完饭就来?”贝琳邀道。
“嘿嘿,我说的是打游戏,枪战、格斗、谋略,类型随你挑。”丁安宁贱贱一笑,找到理工男的优势了。
贝琳嗤鼻切了声,不屑一顾了。风风火火杨奇志拉着凳子一坐,直问着:“嗨,我说奸商,你一天到晚就玩游戏有意思?”
“确实没意思,可我找不到有意思的事啊。”丁安宁道,一看同伴,再看保密员,他直道着:“完全不如我当奸商给别人刷机的卧底生活。”
“你那能叫卧底?”贝琳牙疼地道。
“怎么不叫了,完全没想到我这辈子还有当卧底警察的机会啊。”丁安宁道。
“呵呵,你就支个修手机的摊,天天坐柜台后,那能叫卧底?”杨奇志挖苦道。
“那也是化装侦查啊,不叫卧底叫什么?”丁安宁不服气地道。
杨奇志吃着,郑重告诉他:“叫:卧槽。”
贝琳噗地喷笑了,丁安宁有点恼羞地往杨奇志眼前直竖中指,杨奇志笑着道着:“当卧底得有这种中指竖在眼前,都不待搭理的心理素质才行……或者,像他这样,谁也不搭理也算。”
后一句话,是说给戈三平的,他坐下来,就在丁安宁的身侧,埋头吃饭,又如往常那样一言不发,甚至让人觉得有点失魂落魄的感觉,丁安宁扭头看看,这位队友从归队就像换了个人,以前看上警衔的份上都尊重他了,头回见面就很礼貌地敬礼,不像杨奇志那么吊儿郎当的。
“嗨,三儿,你别一个人老闷着啊,原来不这样的啊,怎么变成这样了。”丁安宁道。
“我不一直就这样么?你刚才都说了老没意思了,非让我觉得被关在这个小空间里有意思啊。”戈三平道。
“这点上我们还是有共同点的,咱们看来得交流一下,给我讲讲你的卧底生涯。”丁安宁凑上来了。
戈三平白了他一眼,扬扬头示意着电脑道:“自己看报告,经过已经详细向组织汇报了。”
“一形成公文那就没意思了……哎对了,咱们此行可是抓贼,但要真正了解贼,学他们技能,嗨,还就你行,他们排不上队。”丁安宁道。
戈三平眼珠子一移,表情未变,却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了,替他道着:“噢,你又想找乐子?”
“对呀,知我者,三儿也……我还没明白,你玩石头子,和偷东西有什么关联?”丁安宁问。
“人的两只手在力量和准确性上是不均衡的,这是要速度、准确性、协调性,就像练武先练功一样,打好底子,你才可能有机会却捕捉到那个刹那……其实相对于反扒,就像捕捉到人赃俱获那个瞬间一样,必须经验丰富的老反扒才能做到。”戈三平道。
太深了,杨奇志、丁安宁、贝琳,包括那两位保密员,都疑惑地盯着他,那一脸懵逼的表情,能让戈三平想起他初入行见识到贼技的样子。
“哎,子非贼,焉之贼之乐。”戈三平摇摇头,悠悠道。
这话听得众人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没心没肺的丁安宁呲笑道着:“咱们四字四人,看来数你牛逼……那个,三儿,真像你说的那么神奇,想偷啥就偷啥?”
“有机会一定让你试试。”戈三平道。
“别介,现在就试试呗……你偷我东西瞧瞧,这个口袋有手机,这个口袋有钱,这个口袋有证件。”丁安宁摸着自己口袋,拉近了椅子,想看真正的实战。
“这个技能可不是用来表演的,偷的乐趣在于把东西据为己有。”戈三平道。
“拽得你,能偷走归你,不能趁我睡觉时候偷啊。”丁安宁挑恤道。
啧……戈三平无语了,伸手拿了瓶饮料,往丁安宁面前一放,又把他的盒饭往桌沿边推推,不耐烦地道着:“偷要趁人不备,你防备这么强怎么可能偷走?吃吧吃吧,我还不知道你,真把你钱偷走,你肯定反口不给。”
丁安宁一看大家都瞪着眼睛看他,这面子须是挂不住了,正色道着:“小看谁呢?你没本事就说没本事的话,搞得那么玄乎,切。”
他拧着饮料,可奇也怪哉地是,其他人都在看他,那眼神是那么的复杂,像是他脸上有不可描述的内容一样,他愣着看杨奇志、看贝琳,愕然问着:“咦?怎么了?”
“这个家里有监探啊,吃完饭自己看就知道怎么了,吃吧吃吧,刚才说的话算数啊。”戈三平道。
“当然算数。”丁安宁不服气地道。
贝琳终于憋不住了,噗哧笑了,杨奇志噗哧喷了,那两位保密员惊愕之后,也是笑意一脸,因为在两人的口角中出现过一个细微的动作,戈三平左手拿饮料,又给丁安宁移移饭盒,嘴没停说话,手也没停,另一只右手,就那么从左腋下伸过去,掏了丁安宁拍着说有钱的右胸口袋。
笑声中,戈三平变戏法似地把钱拿出来了,往贝琳面前一扔:“小小,下午给兄弟们加餐。”
“好嘞,一定吃完。”贝琳伸手一拿,总有一两千的样子。
丁安宁一噎,手一捂口袋,整个人僵住了,他眼睛凸得看着戈三平,噎得半天说不上一句话来,因为刚拍过钱还在的口袋已经空空如也,都不知道钱怎么就变走了。
“这门手艺有助于耳聪目明,会方便学习者发现别人注意力以及智商上的缺陷,看我这只手,你真的觉得九星连环是个没用的小把戏?”戈三平道,右手随手拿起了一支笔,在指间飞转,快速几圈之后,拇指一弹一顶,那笔打着旋,像螺旋桨一样飞起来了,丁安宁注意地看着,只见那笔飞到高点,又疾速下落,戈三平笑着道着:“如果你心足够静,就会找到那个最佳出手的刹那,夹住笔的中间。”
说话着,嗖声出手,准确无误地夹住了,笔旋一停,恰在中间。
“这个不难吧?我也能办到。”杨奇志出声道。
坐在戈三平斜对面的贝琳又噗哧笑了,这一笑丁安宁明白,赶紧摸口袋,一摸傻眼了,刚刚抬头的一刹那,东西又丢了。
戈三平一亮左手,一部手机已经赫然在手了,他放到了丁安宁的面前睥睨问着:“这是入门级手法,偷东西之前,先偷走你的注意力,从心理学上讲,人们常说贼不走空路、偷东西有瘾等等,其实因为是这个职业能给人带来的满足感太过强烈,而且在满足控制欲方面,比大多数犯罪方式都来得快,危险系数又低,所以,它才延续了这么久。”
没人搭腔,惊愕和可笑之后,都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这位警员到现在还沉迷在其中不能自拔,也只有谈到这个话题他才显得神采飞舞,其他时候嘛,都是一副病恹恹心事重重的样子。
戈三平也感觉到了那种和昔日队友间无形的隔阂,他不说了,端起盒饭。默默地回了房间,关上门了。
余下队友面面相觑,相顾无语,不止一次这样不欢而散了,戈三平像有没有打开的心结,可他偏偏又是学心理学的,谁又能劝得了他啊?
于是这支即将离开的队伍,又和往常一样高兴不起来了,大表姑没有找到匹配体貌,窑叔是谁没有下落,还得加上这位刚颠倒回本名的戈三平,名字倒是换过来,可似乎整个人却像颠倒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