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那年的夏天,是李晚第一次亲眼见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断了最后一口气。亲戚家75岁的姥爷躺在床上,身体早已瘦骨嶙峋,她曾经跟着父亲去看望过几次,每次都只能听到老人微弱的哼唧声。她那时并不知道人死亡时对于生的渴求有多强烈,只是看到老人瞪大了双眼,如柴的手臂竭力地想向空中拉拽着什么东西,喉咙里含混不清地念着什么的时候,她才后退了几步惊恐地退缩到了门口的位置。看着老人不甘心地咽下最后一口气,所有人这才如释重负地跪到了地上,站在门口的李晚却转身逃也似的跑出了充斥着哭声的屋子。
之后她再也没有亲眼见过人死亡时的情景,记忆在她的脑海里描绘的永远是狰狞可怖的画面,即便是再亲近的人的葬礼,她也找了各种由头避开。此刻捏着白色盖布的几根手指微微颤抖着,她无法想象奶奶在离去的时候是不是同样地充满着遗憾,更害怕揭开盖布之后,露出的脸不复往日温馨慈祥的熟悉感。
她就这样僵硬了几秒,最终还是屏住了呼吸,强烈的想要再见奶奶最后一面的欲望压制了内心的恐惧。她换了两只手缓缓地将白布揭开,视线从耳朵移到眉毛,再到紧闭的双眼,之后是依旧小巧的鼻头,直到看到前几天视频通话时还一张一合的嘴唇此刻紧抿着,她才明白原来人真的可以在一瞬间从她的生命中消失。
她已经做好了面对狰狞面目的准备,此刻望着盖布下平静入睡的面孔,她发现奶奶除了没有呼吸之外,与平时并无一二。不知道为什么,她跪直着的身体并没有因为奶奶走得安详而有些许放松,反而变得越来越颤抖,两只胳膊早已举得酸疼也不愿放下。她似乎有些责怪奶奶走得太快,并且看起来没有任何的遗憾,可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来得及做,很多话没来得及说,只留下她会抱憾终身。
这张祥和睡着的面孔早已被岁月蹉跎出了诸多的皱纹,每一条沟壑都显示着她曾经给予的温柔,可她却抛下了自己,连最后一面都是通过这样的方式。眼睛酸涩地实在是厉害,她知道不应该有这样责怪的念头,她知道自己应该闷头痛哭,但她只是重新将白布盖上,攥紧了拳头,一声不吭地看着膝盖底下的垫子。
“哎,小晚从小跟着奶奶长大,除了她奶奶,跟她父母话都不多。这不哭出来可怎么行,人难过到极点,可是会憋坏的啊……”
……
周围的人说了些什么李晚再没听进去,只是双眼无神地看着地面发呆,期间有不少人在她附近说些宽慰的话,她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膝盖跪的实在受不了,她就坐一会儿,吃饭也是母亲端着递给她,不过三餐也不过寥寥几口便再吃不下,她几乎没有说过一句完整的话。夜晚守陵不需要女子守着,她便和衣躺在床上,睁大着眼睛看天花板,丝毫没有困意,一看就是一整宿,凌晨五点便又早早地跪到灵前。
直到三天后起灵,这天太阳时隐时现地在天空中高悬着,李晚看着父亲亲手将骨灰盒放置进双人墓穴的左边坑位,上面用黑色的石板压住,再用厚厚的水泥糊地密不透风,她跪在墓碑前一下一下地烧着纸钱,听着周围跪拜在地上的人的哭声和不断忙碌着封穴事宜的陵园看守人的高嗓门,她一滴眼泪都没有落下来。
李晚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人,她站在正前方看了一眼墓碑上刻的墓志铭,抬眼看了看周围寂寥的青柏,连裤子上沾染的泥土都没有拂去,空洞着眼神离开了这个不时传来一丝凉意的陵园。
“爸,都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