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待晏褚帝话音一落,便见莫菁起身跪在了他面前。晏褚帝尚始料不及,不知莫菁何意,只起身躬腰颔首去扶。
“你有何事只管说予孤便是,不必如此的。”
莫菁望着他,一双杏眸似多了几分坚定。起身后,一手敛了袖子,探了指尖往白玉石桌上摆放的茶汤沾了些许,末了,以水作墨,在圆桌上落了歪歪斜斜的四个字:求见阿灵。
那四个字很快在深夜寒风中风干消匿。
晏褚帝只一笑,那双温澈似六月流瀑清泉的眉眼,此刻幽若深潭,终教人难窥见其所思所想:
“虽不知你在那莫府中犯了何事,昨夜莫氏出动暗卫营,全城都在搜捕你的下落。如今你能安然无恙,一则是因你身处宫中监栏院,深宫禁地,莫氏暗卫营的人不敢轻举妄动;二则便是碍于香氏一族,瑛酃现今拥了香氏宗主的半壁之座。故而教莫氏对已在瑛酃手中的你有所忌惮。以上种种,保你『性』命,皆是因阿灵求孤。他要救你,是不舍对你的情;可他不愿意见你,且大有老死不相往来之势,是存了他的孝义。你可明白?”
莫菁的心头一直揪着,现下闻言,心沉更似顽石倏忽掉进无底之洞。其实这些她都明白。可她仍抱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花果山那段岁月,躲在美人娘亲香软怀抱里的温存……正是对了这一切美好的迫切执念支撑着她一路走到现在。因而她从不后悔自己从前所做的一切。
若再来一次,莫菁仍然会如此选择。她会遇见阿灵,在得知他是莫氏宗府的人时,接近他,在他身边,做一切能引起他注意的事情。他爱玩猫儿抓老鼠的游戏,她便满足他。她做那个躲躲藏藏的老鼠,只等他锋利的爪牙压在她身上;他热望于旁人平淡温暖的关怀,她也能满足他。日常起居,事无巨细,无微不至,骗人先骗己,把心热腾腾地掏弄在他人眼前,才能演得入木三分。
她是个擅读人心的,从前军营的那段岁月早已将她磨砺得游刃有余,百毒不侵。便是再来十个阿灵她也是可以摆在掌心玩弄。渴望温存是阿灵的弱点,复仇迫切是她莫菁的弱点。可那又怎样呢?她能拿捏到阿灵的,阿灵又何曾知道她平日里灿若春花的笑颜里藏着怎样的无望和煎熬?所以,注定是她嬴的。
而这次,她只是输在了错估时机。
她恨极了那些给她制造了苦海深渊的人。彼此便不是个善男信女,那就等着她十倍百倍地对莫氏宗府那两位罪魁加还回去。可她却仍天真地奢望着阿灵的原谅。原来人真的舍不得温暖,似个贪婪得不得了的东西。便是身处了暗无天日的深渊,彼此只要多些光亮照耀,尝了这甜头便渴求着更多的温暖。真可笑。
此刻,莫菁低垂着眼,一时静默无语。眼下正是月『色』浅浅,寒风挽来。乌云压过穹窿顶上那挂圆玉盘,似为其蒙上一层朦胧『迷』离的面纱,垂挂亭角四周的宫灯悠悠然随风飘『荡』。
半晌,抬起头来,只面上微扯菱唇以作一笑,那张俏丽且妆成娇脆的小脸却不见笑容。她伸出指尖又轻点杯盏中温热茶汤微漾,以水为墨作字,歪歪斜斜地显在冰凉的白玉圆桌石面上,又是四个字:是我奢求。
是的,是她奢求了。
她仍是坚持了这么多年的恨意。如今的局面不过是与阿灵对调了个角儿,自己是要弑他父杀他母。即使阿灵与父母亲情淡薄,但亲恩尚在。一个要置父母于死地的人,难道他莫听灵不是也该与其不共戴天么?
他已放过她一次,她还有什么脸来求他原谅呢?
这是一个死结,解不开了。
只是经年以后,怕是她都会清楚地记得,有一个艳丽娇矜的少年,他一身的伤,躺在她身侧,抓着她的手,且是掌心贴着掌心,将她细白的指尖置于唇边,轻声柔道:
你总象我的阿姐,小竹青。
一连几日,她便是安安分分待在监栏院休养。虽则门外一直有人守着,可莫菁自觉多余,她又不是个不懂时势之人,稍有行差踏错要的便是自己的命。因这样一想,既然阁内已能满足一切生活需求,她又哪里还有踏出这内阁半步的心情?
不过莫菁并无跟那内阁的主人多说些什么,阁里要安置些什么人,一日三餐唤谁来送,找谁来照看自己的伤势,她也自由着他。横竖现在自己寄人篱下,能做主的轮不到她,那主儿又是个疑心重的,心说,便也高抬贵手,不给你多扯波澜,你也求心安。心里这样想也是自我安慰,实则,莫菁是不敢太岁头上动土。跟那人玩心眼儿是比拼不过的,人家可能稍稍动个小指头就把你给灭了。,精彩!(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