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终究是主子,时运命局再不济那也是主子,更况且疯了的人可不管你的,你要拂了她的意,动辄打骂都是小事儿,疯起来指不定要将你怎么料理。基本指派来这里伺候旧时主子的都是下三等的宫人,你便是被打死了也无人给你喊冤。那疯妃的座下宫女只能拾着家当到这迎翠池去湖面凿冰,趁着夜『色』,提了盏宫灯就搁在冰面上,刚开了个不大不小的冰窟窿,就好巧不巧地见底下冒了张泡得发胀发白的人脸出来。人死了好几日,又泡在水里,一下子『露』了世面,那人形简直是没法看的,死时不知怎地眼睛也没闭起来,一双眼泡得直直突出眼眶子,眼白胀得连瞳仁也瞧不见了,黑咕隆咚的,旁侧搁着冰面的宫灯一照,惨白幽黄的光亮下,直把那小宫女吓得没了魂灵。
宫里没了人是常有的事,或是受不了暗无天日宫中生活的;或是受不了离家之苦的;或是听到了不该听的,看到不该看的,更甚者蹈了错道。清清白白的一个人进来,糊里糊涂地便没了踪影,搁个几日总在这深宫某处看不到光亮的地儿没气没息地出来。
负责打捞的宫人这晦气事儿做多了,也就熟门熟道,顶着张木然的脸将人打捞上来,拿白布子盖一盖,没得污秽了主子的眼睛便完事。可旁人儿却不一样,象那位伺候冷宫里那位疯太妃的小宫女,没见过什么世面,现下一吓,把人都给吓得有些痴痴呆呆的,到现在还没找回魂儿来。这下可好,主子疯了,底下也没法逃脱,出了这种事儿,没得怪谁,就怪这丫头流年不利,回头还得再找个人把这小宫女的空缺给顶替上,真是晦气。
瑛酃来到跟前,几个本来围了一圈儿的宫人行了礼,让了个缺儿,跟前人打着灯过来,跟前盖着张白布,想来刚捞上来浑处儿都带了水里的湿气,染得那白布半湿。
现下虽是隆冬时分,又是泡在水里,烂得不算厉害,故而气味也不那么吓人。瑛酃轻蹙着狭长的眉尖,拿了手绢且掖了掖鼻子,淡淡问道:“确定是监栏院那位老宫伯了么?”
跟前打着伞的太监回道:“来前已然确认过,模样泡得没法认了,从年纪,服饰还有别在腰间的宫牌可以确认是那老宫伯没错。也叫了共事的宫人过来认了人,主子还是别看的好,没得污了主子的眼睛。”
末了,他淡淡吩咐道:“回头把人请到处儿安生的地方葬了,回头再打点好,宫里莫名没了位随侍主子多年的老宫伯,传了开来可不好听。至于这人的内务,哪日再找个称心合适的人补上这差缺便是。”
监栏院里多几个旁人的眼线并非坏事,当初他虽则知根底儿的,将孝恭顺太后的人安排在内阁,为得便是离间晏褚帝与孝恭顺太后二人。如今的他不同,前朝御前掌玺令,后宫因着内监的身份少不得也担了内务,皇室中人最惮外臣一权独大,当年的晏褚帝君登上地位,当中少不得孝恭顺太后在后侧推波助澜,香氏一族枝节甚大,他便只是一个内宦,名不正言不顺的身份冠了瑛姓,那些世家内的世袭贵族向来自视甚高,暗里自然不服,现今他还能有余力镇着,但要真到了帝后两人联合起来的一天,再加一个莫氏可有够他头疼的。
当时那莫氏七子莫听灵火急火燎过来一吹耳边风,晏褚帝君便打了个如意算盘,一石二鸟之计,要他出面,自己做了好人之余还好叫蓥訾殿那位主儿心生猜忌。可他也不傻,他有选择权,要站哪边,只能他自己决定,而非旁人。
人可以救,得了皇令,嘴上自然不能明说原因的,不能说,便不说,让旁人说也是一样的。那便当然得选一个蓥訾殿那主自以为是可信之人来。由这些人的口中将这事儿传回去给蓥訾殿的主子,她知了根底少不得又另有一副打算。
末了,将这些人送回去蓥訾殿是要面上跟晏褚帝君表忠心。皇室中人本就生『性』多疑,莫氏因密函告发案一事该如何削兵便如何削兵权。之后两个人如何互相猜忌又是另一回事儿。
如今,被送回去的人,一个被沉尸迎翠池,一个被剥皮造鼓,结局是惨淡了些。这两人跟错了主子,命局不好怨不得旁人,没了利用之处,被弃之敝履的在这宫里多了去,他又不是救命菩萨再世,哪儿还能顾及旁人的『性』命。日间莫竹青被带去了蓥訾殿虽是意外,他也的确未有心阻拦。这是帝君的人,但凡他要多表现出一丝在乎来,旁人看了也少不得多猜测出多少种想法来。
瑛酃拂着腕间的佛珠,狭长凤眸在这夜『色』下,温和且曼柔,从长袖里掏了块玉坠子出来,纹样精致繁复,但刻的是一只小豕趴地儿的模样,两扇风小耳朵垂着,惟妙惟俏,煞是可爱。唇『色』轻轻一勾,只淡淡道:“自古以来,玉明喻五德,集天地灵气,能镇邪秽之气,如今杂家将这玉随入了池底,日后也定能还迎翠池一片清灵之气。”
语毕,青枝明花的护甲尖儿且轻挑了挑玉坠子处儿结的红绳,末了,便抬手抛进了湖底,“噗通”一声轻响,隐入湖中,再不可得。
他旨在离间孝恭顺太后与晏褚帝君,而伤她,却是无意为之的附带效果。
折身沿原路返回时,堤边汉白玉雕栏竖起的立柱一路严整地伸延突入远处的夜『色』中再不可得。现下正值天间细雪纷飞,今夜正是无月,冷宫又比不得宫里其他处儿,黑咕隆咚的地儿又冷清,只有猎猎寒风耳边呼啸。
那中官打伞遮雪,提灯开路,抬眼角余光且往旁侧虚瞧了一眼,还真别说,这艳鬼似的容颜,老天爷善待,还给赐了双极好看的眉眼,平时里支棱棱似利器的主儿,此刻在这凄寂的地儿里叫人瞧着,莫名有种高处不胜寒的孤寂之感。人活到他这份儿上,名利权贵都握在手中了,便只是缺了位夜雪寒冬里给自己捂热心炕儿的小娘子了吧。太监找对食也不是图什么的,无非就是对自己还是男人的那点执望;要么就是想心里安着人,或是放在家中镇着图个安心热闹,日后归泉也不至于无根无底儿,哪儿处都不是个归宿。
不知怎地就想起了安在内阁那位小娘子,没过一会,那中官忙在自己心里头呸呸自己两句,心说要让主子知道这般『乱』编排他,便是十条命也不够死的。,精彩!(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