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晏褚帝才开口,轻声道:“走吧。”
莫菁应诺才敢又提着灯走在身侧,从泰坤宫到承轩阁一路上大道都有宫人林立,虽然檐下都挂着灯笼,可他有心要走外侧,她也只管从旁跟着提灯照耀着,也不知晏褚帝出于何心绪,只沿着泰坤宫到承轩阁的路兜了一圈儿,末了,只立在丹陛旁侧,身边是合抱的汉白玉立柱,灯影横斜将他清瘦的身影贴着柱身上,本是一轮玉华明月,孑然独立,总添了几分惆怅的孤寒,使得清辉减淡。
她只径自想着她的,皇权富贵丛中,还能保持这样隐忍平和且宁静淡然的样子。她只偷偷瞥他一眼,正是这个当口,视线却和他对上了。莫菁竟有些忐忑,忙矮着身子行礼,俯在地上时,额头贴着地面有些冰凉。
“奴才知罪。”
晏褚帝且一笑,只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清灵,寒天雪地里竟隐隐有几分怅然的味道:“你起吧。无罪。”
闻言,她谢恩。起身后只恭顺候在一旁,再不敢容许自己逾越半分。
晏褚帝有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眉眼展开时是一贯温和的模样,他声音里藏着与寻常帝王作派不同的平易:“孤这样瞧着你的时候,倒觉得你的有几分长得象阿灵。”
话甫出,莫菁且仔细将这话放在可心里细嚼一番,也没品出什么味道来,故而矮着眉眼,温顺回道:“谢帝君。”
不管说的是什么,帝王家说的话,迎合总没错。
只见晏褚帝又是一笑,声音竟比方才开怀了些许:“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末了,他忽地又问,“孤记得你的名字,竹青。你在泰坤宫半月有余了,因平日里不宜与你多有交谈,便也没有再细问你近况。”
闻言,莫菁心里头了然,答道:“得帝君挂念,奴才于宫中一切安好。”
她与晏褚帝的渊源起于阿灵。自己固然是阿灵托他所救,但从未看清他的态度,便是休养监栏院那段时间,他一心将自己安在瑛酃处,置身事外的功夫耍得高明。
晏褚帝沿着台明,且伸手扶在汉白玉雕栏上闲走了两步,沉默半晌,忽而轻声道:“如此便好。”
莫菁便这样一直随在他身侧,两人默默不语,沿着汉白玉雕栏一直走,直至拐角处儿才停了下来。天际穹窿仍似泼了墨,现下这个时分,已值深夜,各锁宫殿皆已下钥,不如白日里多宫人走动,浓稠夜『色』多添了一层幽宁寂静,宫灯映衬下,只有皇都这极为『迷』离的轮廓和飞撒似盐的雪,耳边呼风厉厉,晏褚帝又似想到了什么,极目眺着远处的墨帘,一双温和的眉眼似泛起了回忆的清波:“孤还记得头回站在这承轩阁的台明上,那依门而进的长道,是一路自丹陛笔直顺延而去。那时正值繁夏,晴空明星,各路宫灯下,那在长道上的人儿走远了,小成一个点,就如同奔赴在山路,禹禹独行的蚂蚁。”
君璟延是三岁时被太祖爷封王送去李氏所在的藩地的。那年于一个万事皆懵懵懂懂的三岁孩童而言并无太多深刻的记忆,而亡母算是头一件。
他的生母生前是衔妃位,死后葬入妃灵,按着规矩棺椁在清正殿新设的灵堂停满七日,便葬入妃陵。那时,在浩浩『荡』『荡』的队伍簇拥下,寿方自东宫四所出来,经过承轩阁出宫门时正值日华刚散,天还未黑透,阖宫都已点上夜灯,天边幽蓝如『潮』,还亮着黄昏晓。三岁的幼童并不懂得什么,只是躲在这晟轩阁的汉白玉雕栏处踮着脚尖且瞧着入陵的队伍渐行渐远。人死了多年,如今再想起,一时勾起了情思,伤怀还是有的,但更多的情绪便还真不好说了。
莫菁一面听着,也没有回话,只顺着他的话望向隐在夜『色』下的台基,四砌的朱墙,想象着。
晏褚帝回过头来,且望着她:“现下没有君臣,也没有奴才主子,孤想与你说会儿话。”
莫菁抬眸,掌心贴着宫灯的提杆且紧了紧,一双黑白分明的杏子眼幽幽,神思微顿,似在思索些什么,最终才又对上他的视线,点点头:“奴才都在这候着呢。”
闻言,晏褚帝又脉脉一笑,忽地转了话题:“你待在阿灵数年之久,深得他的喜爱。可孤倒是很好奇你与阿灵是因何而结缘?”
莫菁心下一跳,跟在晏褚帝身后,云淡风轻道:“奴才是个苦命人,路上遇见了小公子,教叫他起了恻隐之心,故而将奴才带回了莫府,许奴才侍奉在他左右,给了奴才一个安定的归处。”
“以阿灵的『性』格,骄矜过人,没有特别的原因,他且不会平白无故便对一个人如此上心的。孤了解他。”
莫菁一窒,微蹙着眉尖的模样,不待她回答,便又闻晏褚帝道:“孤曾派暗卫私下调查过你。却发现有关你的一切,都被阿灵私下里全抹去。”末了,他顿了顿,那一贯温和的眉眼,认真起来望着她,竟给人了一种凌厉的错觉,“若只是一个瞧上眼的丫头,他对你,未免谨慎太多。”,精彩!(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