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前的主子望着地上正值瑟瑟发抖的老宫伯, 只一面拿着手绢轻掖了下鼻子,眉尖微蹙, 是心生厌恶的样子。随行的小中官儿懂眼『色』只打伞尾在旁侧, 偷偷瞥一眼地上跪着的长者内侍, 忙将注意力收了回来, 之后只敢颔首在一旁恭敬以待,只心头活跃, 这宫里跟红顶白,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早已司空见惯,是没什么稀奇的事。稀奇的是平日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一个人也有跪在跟前活似个丧家犬般喊饶命的一日, 当真好笑好笑。
这厢,瑛酃一面放了手绢,居高临下地望着地上正簌簌发抖的东宫内侍,一双凤眼狭长而温媚, 在入鬓飞眉下微微吊梢,只淡淡喊一句, “童内监。”
那明明是和熙的语气,温哑的嗓音儿,旁人听不出丝毫怒气,却教人心头发冷。
“老身……老身在在在此处……请千岁爷安。”
底下被唤的仍战战兢兢, 只磕头再拜。
瑛酃看在眼里, 一双凤眸愈发流光溢彩, 勾人得紧,只这绝『色』是冷的,衬得眼角处的描样愈发地凌丽丽。下一刻,他只唇『色』一勾,平声道,“童内监请起。到底是伺候在孝恭顺主子身侧十余年的人,杂家何敢受你如此大礼?”
这厢童天英哪里敢起来,一句话也说得磕磕碰碰,“老老身……不敢……”
躲在宫中数十年,跟前这主对付人的招数从前没有亲身见识过,听也总是听过的,那基本是被阎王修罗整治无疑的。
“童内监既不愿起身,那杂家也便不勉强。你且这样跪着听也是一样的。”,
说着,瑛酃只走近一步,那芝兰玉树般的身姿借着日华在这墁地金砖之上略略覆一层阴影,他仍居高临下,垂在七章花纹明红敝膝之上的,是金贵的银印青绶三彩,七『色』丝线交绕编织而成美玉杂环。佩了两金丝缠青枝明花护甲的一手且搭在另一手之手背上。
“你且说说,今日太后叫你到这处来是要安的什么门道?”
如今正值晌午时分,加之时节已快到春末,故而日华正盛之时,外间日头也毒,洒在地面都是热气。童天英本就心慌,现下更是大汗淋漓。宫中太监涂抹脂粉并不算罕见,只如今这位在蓥訾殿掌事多年的内监此刻因是脂粉涂抹得过厚,只两颊生红的白脸上顺着汗流之处划开几道粉痕,要多狼狈便有多狼狈,滑稽得很。
童天英一面双手按地,头低得不能再低,颤颤巍巍,“是老身……是老身给鬼掩了心,才到姑『奶』□□上动土。老身这是心头拎不清,不知道是千岁爷的人……”
瑛酃凤眸一敛,似有些不耐的样子,只回身伸了佩着青枝明花护甲的指于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打断,末了,才缓声道:
“童内监不必多言。今日你的这番作为到底是出自本意或是孝恭顺太后所为于杂家而言并无二样。杂家现在只挑拣重要的说予你,你且记住了。”,言罢,只见童天英已然唯唯诺诺,佝偻着身子忙是是应道后,他才满意一笑,勾唇漫声,语气且有些顺软阴柔地再道,“杂家护短。杂家的人,杂家且可疼,可爱,可怜,可戏,可欺,可轻。旁人且是半分也碰不得。”
童天英两眼一转,头低低矮着,脸上的皮肤随着重力耸拉着,他哪里再敢说些什么?只犹犹豫豫地答一句是。这边想罢,抬起头来,两手用力地掌了自己嘴巴几下,一面还笑脸盈盈讨巧道:
“老身年老心盲,不该对泰坤宫的姑『奶』『奶』动半分妄念。”
童天英且不知刚才自己跟那小姑子说的话,眼前这恶主听了几分去,若真要计较起来,只怕是蓥訾殿那位出面也留不下自己的这条命的。心里狠狠,咬牙切齿,若非他得了蓥訾殿那位的授意,今时今日他也未必有这个『色』胆去觊觎她人。若非正碰上这恶主与蓥訾殿那位不对付的时候,自己何苦就成了城门池鱼?莫说是个内宫小婢子,便是后宫嫔妃,他背后有人撑腰,背地里偷了过去,还怕有人到政德殿前喊冤不成?
童天英自认为今日手握大权的内宦大臣对自己发难,不过是借此落蓥訾殿那位主子的面。毕竟一个是东宫之首的内侍心腹,另一个不过是泰坤宫中区区女官,利弊权衡之下,谁都会拿捏,更何况是眼前机关算尽之主?
瑛酃且回身立在汉白玉抱柱旁瞧外间万丈日华笼罩下雕栏玉砌,琉璃砖瓦的气派景象。冷白指尖轻拂过腕间那一十六颗木患子菩提珠,他漫下目光睨了一眼地上正瑟瑟直抖的人时,白璧无瑕的一张脸映在阳晖下愈发凌厉清冷,末了,装似慨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