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晨眉弯似柳叶, 美目流(目丏), 只温声叹:“倒是哀家糊涂了。只这几日未曾见她到蓥訾殿里来,回头问了旁人,说她身体抱恙, 在储秀宫里养了几日,如今能到这夜宴来,看来也是好的七七八八了。”
莫菁俯首跪在一旁, 只在一旁默默听着,到底是不是身体抱恙还真不好说。莫听素自选秀被册封为美人, 并未宣于栖凤殿承恩『露』。从前是因着皇甫光菱后宫独大, 帝君对其甚为宠爱,直至皇甫光菱出事, 后宫佳丽又似热闹起来,前有昭仪屏飞雪, 后有美人莫听素。只是召幸前夕那素美人却不幸突感了风寒,故而临幸之事只能一拖再拖。
莫菁现今作为晏褚帝跟前的随侍女官自然也略闻一二, 心中虽对此事另有看法, 也只敢埋在心中揣测,未曾对外说过妄言半句。到底是有人从中作梗亦或是莫听素心中不愿?实在不好说清楚, 要说旁人所为,这是太后看重的人,只怕投鼠也要忌器三分;若只是莫听素自己不愿……可她既已参选秀女到这宫里来, 便断没有了后悔的道理。
莫菁想起了那夜夹道口里遇见莫听素时, 她眼中的凄恻与无助, 或许正是进宫后看尽了冷暖与人心手段才不愿再参与其中?
这厢晏褚帝已然上前伸出手搀了班晨入凤座。有人接替了旁侧的位置,高权重的监栏院之主倒也乐见其成,只敛眉顺势放下微抬的手,垂袖颔首站在地心。
瑛酃只凤眸一转,似略略扫视周遭的宫人一下,眸『色』如贯温熙缠绵,他转过身去,提步上了凤座。夜凉如水,寒浸浸的岚风微起,撩起他衣袍一角,还从他线条极为修长美好的颈间流泻而过,通透得似玉一般的贵人模样,却硬生生教在场的人皆心底发怵。
此时跪在身旁的亭荣木瞪瞪地,下一刻回过神来忙挨在莫菁旁边,跪在一众宫人堆里又低下了脑袋,额头都快贴地儿了,趁人不注意才向莫菁使了个眼神,悄声喃叹道:“都说坊间一用‘瑛酃’二字可止夜间小儿啼哭,还以为这厉狠主子是个虎头蛇眼的妖怪,脸上也许涂满脂粉,更甚者茹『毛』饮血那种。我的姑『奶』『奶』!从前没见过那中车府令,今天离远地一瞧,整一个仙人样貌似的,怪不得能够得蓥訾殿的主子厚爱。”
莫菁头次听见别人这样编排他,只默默地脑补了下那人从前在亭荣眼里的印象,长得跟个妖魔鬼怪差不多,还偏生爱涂脂抹粉,这该是个什么不伦不类的怪物模样!只心中强忍了笑意,在一旁将指置于唇边悄悄对亭荣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亭荣识趣,瞧了瞧眼前乌压压地一群人,再偷瞄一眼宴席的方向,低头不死心,又凑到耳边来悄声一句:
“听说九千岁还未发迹时就是蓥訾殿里的一个小太监,常常跟主子躲在寝殿里就是一整天。从前我还不信,一个太监而已,躲在殿里也开不出花来,可今日我瞧着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就像那些蓥訾殿的姐妹们私下说的,这么一个人便是不中用也中看,而且指不定用什么旁道来取乐呢。”
亭荣同为去年新选的女官,只是与莫菁各自当差的地方不同,她也是新进宫来,日子短得紧,莫说其他,今日只怕是那班太后也是头回见着。
亭荣是心眼实,生『性』单纯,对着她们这帮姐妹常常有什么说什么,这会儿躲在莫菁身边,一惊一乍地,心里想什么也就通通倒腾出来,也不怕内务府的人现今只手遮天,稍有风吹草动,吹到他们主子的耳边,回头又会有什么计较。
莫菁一番话听下来且不是滋味,其实他与班太后的私情她早有耳闻,只是从未去细究。至于个中真假隐情她从前是没必要去探究,现今是不想去探究。有时候她真是有些沮丧,自觉红鸾星从来不旺盛,好不容易才结的姻缘,不管这个人如何,底下是不是缺了一块儿,认定了就是认定了。谁料到这人竟似净了根也断不了桃花似的,简直叫人可气。
此时,刚落座的班晨似微执雍华笑意,淡声与晏褚帝说了几句话,晏褚帝君在跟前朗声说了几句话,大意是今日旨在君臣同乐,不拘什么,人人只需放开怀来便是。
跟前又是乌压压地一片叩谢皇恩,末了,又恢复了先前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热闹景象。
莫菁才扶着有些酸疼的膝盖起身,荭莺便对其使了使眼『色』,莫菁了然只径自跟了她从廊间穿了过去。
后殿上,荭莺接过宫人递上的酒樽嘱咐道:“都谨慎着些,平日里君上对咱们可是宽容的,咱们便更不应该有任何错处教人指摘。”
跟前的几位女官皆柔声恭顺答道是。
见状,荭莺稍稍放松了神『色』,放她们一个个至御前侍酒,末了,却微拉了拉莫菁,悄声再提:“莫要再象方才那般神游太虚了。姐姐知你一向谨小慎微的。”
莫菁微蹙了蹙文细的眉尖,略带歉意的眼神:“我省得的。”
缓步走至跟前,心头却无端跳跃得愈发地厉害,用尽力气稳住手里捧着的酒樽,上前奉上时,抬眼恰恰与他四目相对。
瑛酃望了一眼莫菁,只凤目微转,已然上前执了酒樽过去。他转身回至凤座旁侧,弓腰奉到班晨太后跟前。
莫菁忙垂首敛眉退了下去,神思绷紧,方才那冷白指尖擦过她软腻通透的手背,似无端地被勾得心头腾跃。
她脸『色』绯然,夜『色』摇曳下,比起平时还要活艳几分,自己却不自知。等远离了那个风暴中心,她才似松了一口气下来,整个人秧秧地,任凭烟火再如何璀璨了夜空,也提不起兴致来。
好容易熬到了夜宴的结束,拖着疲惫的身子回阁院,怎料中途教人拦了路,莫菁是吓得整个人都醒了,忙将人拉到角落旮旯里去,四处瞧了瞧,又竖起耳朵听周遭声息,好一会儿,心稍定,才怨怪地剜了公良无我一眼,悄声道:“你是被陀河的水冲昏了脑袋了么?深更半夜地,教人撞见,可不要你四大家族的名声了?”
怎料,他也不生气,丹凤眸黑曜如玉,不知是否因为撩了一股酒香,夜『色』之下水光泫然,亮得惊人,倒削减了些平日的冷冽『色』彩。语气有些怨慵,只缓声佯叹道:“给你带好东西来了,你还怨怪我,真教人伤心。”
说着,将掌心一敞,一拳状大小的小锦袋亮在她眼前。莫菁接了过来打开看,内里还包裹着黄油纸,是民间特有的一些小吃糕点,这些小东西自然跟大内宫廷里的不能相比,却另有别番风味。
从前莫菁没有进宫来,最爱这种小零嘴,后来到了宫里了,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品尝过,如今见了自然也是嘴馋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