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酃摘下了莲蓬衣, 更换崭新的朝服后在座上盥手,底下的人过来问是不是要过去值房看看, 小贵主正安置在那处。闻言, 他失了片刻神,才做了个决定, 便是图个敷衍了事, 去也肯定要去的。
接过递上来的巾栉拭手后拆了宫里送来的书信查阅,一一布置妥当后, 瑛酃才起身踱步到值房门前, 等足尖离门槛半步的距离,却又不急于越这一步了。
他略微细想了一下, 懂得谋算人心,却头回不清楚这小贵主的意图。平日里交集不算多,可凭谁都知道,他们这些人人本职都是靠着宫里头的主子吃饭的。
瑛酃身兼内务府统领之职, 平日里管辖事务众多, 却也不见得什么都得过他手, 有些杂事后头的人都会一一指派下去, 料理得妥妥当当,一直以来甚少接触宫中新晋妃嫔,只莫听素有些特别。不管出于公或私的考量,那一众妃嫔当中便数她最教自己留心。
莫听素进宫前非是参选秀女, 已然是宫中常客, 因是孝恭顺的缘故, 又端着郡主的封号,同为四大家族的后代,在宫中小住之时少不得留神为她提点。一来二去,有时候动了恻隐,再遇上同样的事情为其解困难免会成为习惯。但彼此之间的关系有些微妙,甚至是点头之交也算不上。
他见她仍是有些难过的神『色』,以为又是遇到什么教人犯难的事情,从前几次机缘巧合,每个当口都凑巧遇上她,如今一犯难或许女儿家便没了主意,找了上来。
这厢莫听素神『色』且有些恹惫,可抬头瞧见他进来,又自觉提起十分得体适宜的笑意,起身下了脚踏,留仙裙摆垂地而过,“叨扰车府令了。”
瑛酃在一面踏过门槛,在跟前拱手作礼说道:“不敢。眼下雨势渐大,夜宴的时辰还早着。贵主便安心在此处避雨。”
一双凤眼流丽又勾艳,可语气淡然,不显疏离也无甚亲近,这是他如贯待人接物的态度。
莫听素说好,语气仍然心平气和。随意地走到窗前来,手里摆弄了下案上安放的海棠花枝。
此时见瑛酃走到跟前来,玄衣纁裳,环佩香包,并上银印伶仃微晃,拢在烛光下的容颜格外温暖。
他朗声,“今日贵主织锦宫服被毁一事,已有人禀告了下臣。此次出巡一应事宜具由下臣打点,委及贵主,本就是下臣的失责。下臣必定严查,还贵主一个公道。”
面面俱到是他治人的手段,听话的怀柔,不对付的便严惩,所以宫中人人惧怕他。莫听素心想,原是他误会了,以为自己受不得此等委屈才来找他的。查不查都一样,宫服因何被毁,为何人所毁,其实莫听素心底都有数。但……
也罢,想岔了误会也好,这也是个好理由,不至于自己今日来的这趟这般突兀。
她今日有些冲动,可是也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因为今夜若不出意外,夜宴献曲后便会受君上召幸,从前是身体抱恙,如今再没了这样的借口。
或许,等自己真正成为帝王的女人,便该收心了。从此之后,这份感情更加无人知晓。所以她才更有这个冲动来看看他,不为别的,就这样说说话就好。
莫听素想起上一次过了宫廷下钥时分,他亲送自己回内宫解围的事,勉立扯出一丝微笑,眼里总似藏着若有似无的愁绪,淡淡的,叫人看不清。
“你瞧,我总一直这样麻烦你……”
瑛酃道,“食君之禄担君之优。这是下臣的本分,说不上麻烦不麻烦,只贵主今晚且安心赴宴,莫让此事扰了心神,下臣自有追究,揪出来犯事的人定要教她后悔在这世上走了一遭。”
对于瑛酃的处事莫听素没有说好或是不好。神『色』看上去且有些楚楚黯然,似是心事重重,唇边始终染着一抹浅浅的笑意,眼睛有些发红,不太在意地转移话题,“今夜所着的这套留仙裙虽一袭素白,虽不及被毁的那一套~……”
声音顿了顿,莫听素抬了抬衣袖,微扭着腰身,回头看了他一眼,神态天真竟有点似个孩子:“可衣摆都用画笔描了西府海棠,画笔所着的墨遇水不化,行走间,裙摆曳地便似海棠花开,从地间长出来。”
瑛酃随着她的动作望向那簇簇自衣摆延展开的锦绣海棠,枯枝红花,灿烂明艳,所谓步步生莲之妙意,体现得淋漓尽致,他凤眼微抬,嗓音如贯熙和:
“美人心思玲珑,君上也必定龙心大悦。但下臣瞧着,缺了耳饰点缀,虽则盛艳,未免单薄了些。”
说着,瑛酃朝守门的中官吩咐将今日收到的那对亭台楼阁嵌流苏金耳珰奉上来。
这是修建皇陵的负责监事私下呈上来的,只是其中一样,怎么名贵怎么来,打着迎接的名义。修建皇陵是个苦活儿,长年累月非传召不得回帝都。巡陵是大事,百官随行,自然也是巴结的机会,各式黄金珠宝私下里络绎不绝地送过来,屡试不爽的好手段。
莫听素依稀记得昨日听如意说起宫里的嫔妃也都一一收到了一些名贵的闺房小玩意儿,算不上什么稀世珍宝,但胜在雅致,连随行的宫妃都照顾周到,更莫提前朝的百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