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菁坐在案前正描着绣品的花样, 屋里有正坐在长榻旁刺绣的女官陪同。此时荭莺捧着衣裳进来。
莫菁闻声抬起眸来乜她的脸『色』, 见她一脸的愁云惨雾,复又重新低头, 神『色』自若地执着笔在纸上仔细描绘,状似随意地问道:“姐姐今日何故还如此愁眉苦脸的?又碰到什么叫人为难的事么?”
荭莺神思似有些恍惚, 这会儿听见莫菁的问话才回过神来笑说乏累所致,之后未再有说什么。
等到将衣物放置归好,荭莺走至门边, 瞧了瞧外头的动响后,才轻手关紧门窗,转身才听见一旁刺绣的女官常春埋怨道:“今日酉时一过, 帝君又颁了令, 命慕氏少主加强了四方山的巡守。便是咱们这些差使的,进出都比以往在宫中还要戒严,若无特令,一律不得轻易走动。这几天人人自危,宫女太监如临末日,整天头弦紧绷, 战战兢兢生怕稍有差池,行差踏错就丧命,这种环境下谁人的心情会好?”
闻言, 莫菁与荭莺皆抬头彼此笑看一眼对方, 又复低头专心手上的细活。
过了一会儿, 常春放下手中的刺绣走过来, 拿起茶吊各倾了一杯茶水递至二人跟前。因屋里的几个人都是平日里共事的,故而说话并未避忌,常春凑近来小心翼翼言说:“前朝的官员如今都禁足了,连王臣公侯的家眷未能避免。说是有违令者。被查出来一律格杀,勿论缘由。若真是普通的查案何至于此?大家明面上都不敢议论,可私底下都猜测京都那边有变数,这头局势才如此紧张。”,说着且顿了顿,似犹豫,片刻后才咬了咬牙,以口型无声说出“『逼』宫”二字。
莫菁闻言,手中笔墨一顿,蹙着眉尖,抬首望着常春轻声提醒:“朝堂之事我们不能妄言,更何况如今正值多事之秋。”
荭莺端严肃容,也搭话警醒,语气带着往日的沉练与凝重:“竹青说得对。此事你我都不该妄议,否则教人听见,即使无异心,也得抓去审问一番。”
常春自知失言,未再有多说什么。
彼此静默了会儿,荭莺又对常春道:“您下去再打些茶水来,出去外间莫要再象刚才这般,说什么话,经什么事都颠三倒四的。咱们几个姐妹共事多时,平日里体己话说得也多,彼此之间没什么嫌疑,但你在外间要谨慎行事。”
常春一面应着,一面执起茶吊退了出去。
待常春将门阖上,莫菁未曾舒展的眉又深了些,她搁下笔,将目光自宣纸上那绘至一半,墨迹未干的图样移开,抬眼对着荭莺道一句“姐姐”。
荭莺伸手压在莫菁细致的手背,目光凝动,望着莫菁时神情竟然少了往日的精干凝练,反而有些凄然:“我是有意支开常春的。她年纪虽与你相仿,遇事却没有你沉稳。故而有些话,我想单独交代于你。”,说着,她轻叹一口气,似乎话里有话,“君上平日里对您的特别,其实我都看在眼里。”
莫菁一愣,不解她何以平白无故说这些话,以为荭莺如从前般认为自己还有攀龙附凤之想,下意识地欲开口解释。
荭莺却似并不在意,只微摇嗪首阻拦她的欲言又止,秀致的唇角扯起一丝让人心安的笑意:“并非要怪你。其实细想,从前是我太过计较,或许我眼里只有君上对你的看重而觉得你别有居心,却忽视了你也有无奈之处。说到底,我们都是奴才而已,你我共事许久,我该知道你的品『性』。只是,我有些话想问清楚你,若有朝一日,君上有意册封你,你可愿意?”
莫菁心一沉,不知荭莺此番话意欲何为,一时竟无言以对,可如果她只是想测试自己,大抵没有必要,故而目光甸甸迎视坦言道:“我不愿意。”
荭莺虽然早已猜到她的答案,可仍追究她原因,目光轻柔地笑道:“为什么?”
莫菁思索再三,却不知道从何答起,片刻后才躲开荭莺凝视的目光,状似随意望向手中执着的紫圭,平静道:“竹青贪恋世间风光,不想困在宫中这方寸地里。姐姐能理解么?”
闻言,荭莺释然道:“若人人都能够随心意选择,那这世间便没有因贪恋而成的执念了。世事未必能如你所愿。”,她说着,又重振精神转移话题,云淡风轻继续道,“我似未曾跟你说过我的事。我是遗孤,祖上大君曾任太子太师,那是门楣沾光的事,家中几代入朝为官,我阿爹当年亦是奉旨前往治水途中遭山贼所害,和阿娘双双送命。
幼失怙恃,孝恭顺太后在世之时怜惜我,晋选入宫奉为女官,因我祖籍平川与帝君之母系出一地,太后便让我自小随侍帝君左右。此后我随帝君自帝都迁封地平川再重回帝都,君上所在之处就是荭莺的第二个家。
除了君上,我最牵挂的只有你们几个日常共事的姐妹。日后你若还在宫中,凭着君上对你的看重,总有能力自保之余,几个共事的姐妹你也能有担待。不求闻达,但求她们几个也能善终。”
莫菁听得心惊肉跳,这些话句句都似有深意,让她不敢深究。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回道:“姐姐你在说什么?若真要互相扶持,日后你也在的,你领着我们总归出不了大错的。我们什么都不懂,若是哪里惹着你生气了,你骂我们便是了,何苦说这些话来吓唬我?”
荭莺眼柔眉软,仍是氤氲着暖阳般的笑意,只避重就轻嘱咐道:“你只要记住我的话。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