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菁猛地回过神来, 惊骇地望着他。脑中仿若闪电划过, 硬生生地将她从不愿醒的美梦里拽醒过来。借着火折子那若隐若现的一点光,映入眼帘的, 是他那藏在火光下忽明忽暗的面容。记忆中晏褚帝元年发生的事情从没像此刻这般清晰地印在脑海里, 彼时身在贝城军营, 自己阴差阳错端着食物进营帐去送给他。点亮火折子的那瞬间, 他将她手中的火折子打落在地, 至今仍记得他贴在耳边的冰冷,充满死味的威胁——
不许点灯,否则我便杀了你。
心头终于明白过来。或许, 在贝城军营重逢的第一日, 他便早于自己认出对方来。所以从那之后他只允许彼此隐在黑暗里的短暂相处。
而如今只是任由他牵引着自己起来。她望着他手执火折子照亮前路的侧影,眉眼温软如初。想问他为何就不认自己?不是长运峰, 而是更早前。他这些年所受过的那些苦可否有一星半点与自己相关?这些日子, 即使彼此皆有顾忌,可她不是没有旁敲侧击过, 最后都让云淡风轻地一语带过。他心知肚明却从不戳破, 是早已了解自己接近他的目的;还是也像从前的自己一样, 渴望年少时的温暖?
瑛酃将她引上踏脚前来,将一旁的长灯点亮后,回身双手按在她细巧的肩处, 安抚她坐于卧榻上。她心中绞痛, 翕动嘴唇, 却哑然无言, 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泪已至眼角滚落,最后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将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幽幽问出口:“从前虚南寺的日子你能忘掉么?”
他仿佛看穿她此时此刻的心思了,冷白长指动作轻柔地抚上她的脸颊。凤目吊梢本是格外地凛丽,可望向她时,风华绝代的一张脸拢在暗光里点缀着眼间似悲天悯人的笑意竟奇异地艳魅起来。
“记不记得又如何?您希望我说什么?与您相认?然后相互抱头痛哭,哭得涕泗横流,再一起心怀怨恨地自怨自艾,指责命运的不公么?如果这样有用的话,从前在贝城军营里看到你掀帐进来,我瞧见你的面容时就这样做了。”
莫菁脸『色』发白,全身哆嗦,心如千针所刺,果然,早就在晏褚帝元年他就知道莫竹青便是莫听素,从前只以为他认出自己来比自己认出他还要晚一些,但不会晚太多,如今才明白是早太多。
从百官受贿案开始,阿灵为保自己一命,进宫周旋,晏褚帝出于对莫氏的顾虑,便要当时制衡莫氏的瑛酃来救自己进宫,直到长运峰擒获戚武他确认自己便是那个曾待过贝城军营的莫竹青,一切都是冥冥中安排好的。
他拂平她鬓角微『乱』的发丝,拾起她细致白皙的手背放在唇角怜惜地亲吻。从前慈悲佛陀救苦救难却救不了他,于是只能将之背弃。人心见恶太多便会麻木,见过人间,也去过炼狱,从此拈碎莲花,拾起屠刀又是一种活法。他执着一如从前温暖的语气:
“是我,你的泓澈回来了。”
如贯温熙的嗓音似妖物在蛊『惑』人心,开始循循善诱道,“您别害怕。叛军作『乱』,亭洲王已被我处死。那些人怀有异心,死多少回都是不够。否则也不会在这里被人割颈抹喉,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莫菁道:“你早已知晓东宫太后要起事是不是?”
他却摇头:“早不了太多。等我收到消息时已然来不及。”言罢,他反问,“难道您不更应该比我早知道么?”
莫菁心神震『荡』,满殿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仿佛整个人都往无底深渊里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