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张施之母算起来与瑛氏同宗, 据说当年张施与恩泽侯之女的婚事是由东宫太后一手促成的,由此足见东宫党拉拢之意。
东宫太后如何莫菁并不在乎,甚至于这场设局从一开始针对的便是莫氏。这样根深蒂固的世家, 只要莫氏一日不倒,莫晔年便永远高高在上。而背后支撑莫氏的是东宫太后。赤手空拳如何跟人斗?借刀杀人的手段从前也使过一回,却落得作茧自缚的下场。还能怎么办呢?只能抓住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设局引人下去跳。
只要坐实莫氏与东宫党有谋逆之意,其余便好办。瑛酃与东宫太后不和,香氏自然不会再站在东宫党这边。剩下的便是势力的博弈,东宫党明眼看来占上风,可阻力太多,形势未必会比晏褚帝好。然而今日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让人太过措不及防,却不在莫菁与莫瑾所能预料之内。
莫菁道:“我有话问你。你要老实回答, 不许骗我。”,言罢, 她顿了顿, 才似下定决心道, “你如何知道亭洲王与东宫太后有联系的?”
瑛酃沉『吟』道:“在接到消息,东宫太后密谋起事之时。只是不曾想他们动作这样快。至于亭洲王, 在我杀他之前他便知道了东宫太后要暗杀他一事, 所以不过是狗咬狗的结果。”
亭洲王事前便知晓常春几人的行动。可常春几人是荭莺误传情报的结果,那么能泄『露』常春几人行动的便只有知内情之人所为。莫菁细想之下已然控制不住心底发冷, 真是使得一手极好的离间计, 她怎么会认为那个隐忍, 中正平和的帝王是无害的?荭莺心心念念着的情分,却不知早已被人利用。最后要保常春几人的『性』命反而落入了旁人的圈套。心里头悲哀地念道荭莺啊荭莺,她若知晓背后这一切该如何面对。
瑛酃一笑,摇曳的灯火下那张毫无瑕疵的脸格外地魅『惑』人心:“我要杀亭洲王不仅仅是因为他与东宫太后密谋起事。我还有私心。既然他冒犯过你,那便是死有余辜。我只要你记得我对你的好,你亦会同样待之,对么?”
莫菁眉眼一跳,黑白分明的杏子眸水光涌动,似悲似喜。内心深处的自己明明在呐喊,在狂嚣,在抗拒,可眼前却一个字也不敢说出口。
从前莫瑾对自己的劝戒不无道理。如今的他不能按照从前熟悉的『性』情去判断。
她无奈且不甘道:“如今你要如何做?”
瑛酃细细审视她的脸『色』,好一会才移开目光,云淡风轻道:“用不了多久,叛军便会将四方山围困。君上有令,子时一过,慕少榕与齐氏兵分两路往庭山方向突围,分散叛军注意力,莫瑾奉命领兵断后。届时他与莫氏家主兵戎相见,我知以你之个『性』,必定不会袖手旁观。”
莫晔年不是会为私情而手下留情的人,当年他对阿灵之事的反应足见其冷血。如今这局势非莫瑾所料,可多年以来,却终于给了他一个正面反击的机会。此事只怕非晏褚帝的旨意,以莫瑾的『性』格也会主动请旨对抗叛军。这父子相残的局面,若晚琉光泉下有知,是叹还是怨?
莫菁闻言,目光犀利,竭尽全力压抑住心『潮』的澎湃,嗓音涩哑道:“我是不会袖手旁观,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不是么?你也在等今天的。”
否则他不会明知太后起事,依然作壁上观,等的就是一个可以让莫氏永无翻身之日的机会。他比自己更心狠,所以永远能最大程度地获利。
他坦然,似笑非笑道:“王驾往庭山方向撤退,那里是皇陵所在,地形路径繁复,叛军必定会有人在王驾撤向庭山前先行拦截。四方山通往皇陵的路径有二,平日里皆有把守,如今只怕已然无法顾及。莫氏必然会分兵围堵两路,至于莫晔年等人选窄道还是笮桥我们并不清楚。
眼下能听调遣的兵力不多,若我等再分兵,力量只会更加薄弱,届时即使埋伏到莫晔年等人也未必一击即中。不如孤注一郑,集中全部兵力,将另一条路径的笮桥切断,引他们另选途径,我的人会在山谷窄道做好埋伏,不管到时来的是莫晔年还是其夫人无银,必定成瓮中之鳖。”
莫菁抬眸与他目光相视,开口道:“此事并不是晏褚帝谋划的。”
晏褚帝当务之急是拿到虎符,只要有虎符他动身回京都才有兵马与莫氏抗衡。故而他不会选择在势单力薄的情况之下再分散自己的势力去应对。况且,将笮桥断毁不就等同于自断了一条生路么?
瑛酃一笑,并无顾忌,只坦白道:“我自然是要随王驾而去的。回庭山是因为叛军步步相『逼』。眼下依照君上的意思,的确兵分了两路往庭山方向而去,但也只为了掩人耳目,兵行险着。
况且君上留在四方山未必就比去庭山安全。亭洲王在四方山残存的势力,正好以作饵引莫氏的叛军入瓮。我手上有亭洲王的铜印,到时密令一发,他们也自然为我所用。”
他凝视着莫菁的目光愈发柔情似水,怜惜地将她抱入怀中,下颌留恋地抵在她的乌发之上,缓缓道:“你愿意为我走这一趟么?若你相信我,你便该清楚明白,我不会害你的对么?”
莫菁瑟瑟地依偎在他胸膛里,目光一跃,便似有泪落下来。明明他已温柔如斯,可她心底开始发冷,正如同不管她看上去有多不在意,也无法忽略如今在死人堆里与他相拥的事实。
心里明明不想要这么清醒,可还是无法欺骗自己,即使如今他坦诚告知他就是泓澈,可内心深处仍下意识地在怕他,在恐惧。
莫菁抬头,神情凄恻地伸出双手轻抚他的脸颊道:“其实竹青也很怕死的,但你说得对。”她犹豫,默了一会,才温软着眉眼,笑意柔丽如同五月里初绽的春花,“你不会害我的,我相信。”
若你还是从前的泓澈。
她怎么能忘记,多年后的第一次相见,是他将自己推入绝境也是他亲手救自己出绝境。
瑛酃凤目曼柔,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此时冷风将旁边摇曳的烛光一瞬吹灭,他的面容隐在黑暗里变得夷曼不清,只有如贯温熙的嗓音在耳边幽然响起:“等了这么久,费了这么多心思,终于等到了手刃仇人的这一日。我也一样,等这一日已然多年。”
事已至此,她已经无从去猜测瑛酃的用意。他需要的东西,她会双手为他奉上。今日若不赌这一回,以后一定会后悔。哪怕最终的答案不如自己所愿,也好过一直这样糊里糊涂,互相猜测。人心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可她偏偏不甘心。但凡能做的她都会去做,她已承受不起太多的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