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菁回到浣衣院,把自己锁在了寝房内。 .她将苍白的面容埋进臂弯里, 独自蜷缩在一个小小的角落, 才敢放任自己泪流满面。
她身心俱疲, 连日里的种种足以将人压垮,今日是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让她脑子里那根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断裂。
人都有七情六欲,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索『性』快刀斩『乱』麻 , 她狠心放开他, 转身走, 任由他躲在阴影里被黑暗吞噬, 恩恩怨怨都作了断, 自然一了百了。
从前她是这样劝服自己的。如今她再不愿意将信任交付给任何人了。美其名曰为爱, 若这会子真躲在温柔乡里缠绵, 之后呢?死不悔改,让他再杀自己第二回么?她没这么伟大。
这是她的心结, 谁也解不开。
正如他所言,以后各受各的苦吧。
君璟延要御驾亲征,随驾的除了慕少榕还有莫瑾。
莫菁知道此事之时已然是出征前夕。君璟延终于将她从浣衣院调回了摘鸾宫。此事到底是谁从周旋的结果, 莫菁尚未可知,但总有机会问个明白。
清晨,热烈的阳光透过红漆门正正地打进来, 奉命官过来领人时, 她早将自己收拾妥当, 与来时相同,轻便简装,几套换洗的衣裳并几匣还算值些钱的簪子玉坠,坐在八仙桌前静静等候。在这深宫之何时该做何事,她向来有自知之明。
走时,深深回头看一眼这处待了几月的地方。那头的掌事姑姑依旧拿着藤条来回踱步督促院下宫女搓洗衣物。
秽差宫女们弯腰躬背,一排排蹲坐在洗池旁,如同一台台编好程序的机器,大家都只顾着手的活,没有人注意她,正如同她来时亦样,悄不声儿地来,走时悄然。
世事漫随流水,皆是红尘受苦人。
明明才数月之余,她走在丈宽的宫道,竟生出了恍如隔世的错觉。在浣衣院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曾经以为一直这样下去,每日洗衣服,干苦役,到时辰便三餐寝,依然是被四面宫墙高耸围困的样子,但心却是安然的,不用再害怕行差踏错,走一步路,说一句话都思量再三。
莫听素并如意等摘鸾宫的几人早早便站在夹道口迎她。远远瞧见官,身后跟了个挎着包袱,清瘦弱柳的身影,秀眉立刻含喜展开,在如意搀扶下疾步过来。
相隔几步之遥,莫菁在后头随着官蹲身曲膝行礼。莫听素忙伸出手来阻止,一面示意如意打点跟前的官。
“你我之间的情分何须如此?这些时日你在受苦,我却半点都帮不忙。”
莫菁闻言抬首,四目相望时,鼻腔直直发酸,抑不住地想哭。天知道,自君璟延来过浣衣院,她这半月里,除了院里的掌事姑姑,无人与她说一句话,更何谈半点牵念挂怀。
数月未见,莫听素体态较之从前丰腴曼媚,一袭水蓝曳地宫装,面容红润,脸『色』较之从前好转。
那官领了赏自然笑逐颜开,千恩万谢后磕头离开。
莫听素执着她的手步进配殿。莫菁顺从地由她引着坐下,殿里只留如意等平日贴身伺候的几人,待两人坐在云纹锦坐垫,莫听素才细细打量。
她抬手『摸』『摸』那下巴尖尖儿的脸,眉眼间也早已由最初重逢的喜悦转成了心酸,不忍道:“怎地清减了这么多!如今只剩下一把骨头了,脸『色』这么苍白。”言罢,她疾『色』续斥道,“尚衣司的人这么不懂眼『色』,收了钱还不会办事。”
莫菁笑了笑,示意自己很好,坦然道:“她们对我很好。是前阵子天雨不霁,我风湿的『毛』病又犯了。这些事旁人帮不了我,你也别怪他们。”
莫听素暗自叹气,早料准了她这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心里想要重重追究也只能作罢,吩咐底下把早早准备好的吃食端来。
“我知你这会子铁定还没用膳食。莲子羹我早早便让如意温着,炖得烂烂的,里头并了些香果和雪蛤,你在尚衣司铁定吃不了好的。这会子回到这里也好将养。你爱吃甜,特特唤人儿多撒了红糖,快瞧瞧合不合你胃口。”
她一面说着,接过金边镶嵌菡萏花底纹样儿的琉璃碗,拿玉勺稍稍搅凉后递过去。
莫菁没什么食欲,因着她这阵子都精神乏振,也不多作计较,拿起便随意吃了两口。这羹做得绵软清甜,禁不住让人胃口大开,她从前爱吃,这下子挑起了瘾,没一小会儿便见了底。
莫听素从旁满意地看着,含笑接过了空碗,问道:“再添一碗?”
莫菁拿着手绢掖了掖唇角,缓缓地摇了摇头,转眼瞧见窗外景『色』,碧空如洗,高高挂起的艳阳,金光炫目。忙回神正『色』道:“我有话要问你。”
莫听素自然知道问什么。她犹豫着,可这话终究要说出口,婉约道:“我知你心思。君那头愿意松口放你回摘鸾宫,你我都明白个是什么意思。他不愿意再勉强你。”
莫菁蹙着眉尖,黑白分明的杏子眸依旧亮澄澄的,却淡得风平浪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