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璟延到摘鸾宫的次数较之从前多了起来。或是用一盏茶的功夫, 或是吃一顿饭的时间, 只要能抽出空来,肯定都要来一趟,但极少留宿。如今莫听素再过一月就要临盆,留宿摘鸾宫也诸多不便。
莫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日的进言让这位帝王心生愧疚, 但看得出来莫听素是高兴的, 她觉得自己总算阴差阳错又做对了一件事。
那日两人树下看星星的事都默契地不再被提起。而君璟延每每来摘鸾宫也决不正面瞧她一眼,仿佛从前那个对她步步逼近的人不是他。君臣之礼理应时刻谨记。如此这般,莫菁觉得轻松,可更加无法摸清这位帝王的心思了。
今年入冬早,宫里人开始添了冬衣, 气候冷下来, 莫菁命人烧起了炭火,殿里一通地温暖如春。
莫听素披了外衣, 腆着个大肚子跪坐在案前读完信后又忙着提笔回书。往常轻松的动作如今做起来格外的吃力。一手扶着后腰, 莫菁单是旁边看着也替她累。
莫听素写完最后一个字, 末了, 将信纸装入信封中封好交到莫菁手中, “竹青, 晚些时候劳烦您帮我送封书信。旁人我不放心。”
莫菁接过,只略略一看,便放进袖子里。蓦地想起那日君璟延差点瞧了案上书信的事, 又道:“素, 若你只是想翻案, 直接跟君上禀明,或许事情会变得不那么复杂。”
听罢,她只是垂眸,嗪首微摇:“若是这样简单便好了。当中牵涉到香氏的人,他如今跟香氏暗潮涌动,若无十全的把握,怎么拿香氏的人开刀?”
莫菁实在不明白,“从前,你到底跟四哥哥达成什么样的协议?”
莫听素只一笑,双手抚在肚子上,连神情都是云淡风轻地,她坦然:“你知道的,从前我一无所有,他也一样。我们只能彼此信任,我答应做他的一把刀,为他所用。至于我想要的,他给了我莫听素这个身份,便可尽情让我利用此去争取。”
正因此,他给了她伸手能够到权力的阶梯。在这高高的宫墙,每一步路都需要靠自己走出来,她曾经恐惧过,也迷茫过,到如今,在她所追求的目标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今夜便早些下钥吧。我估摸着君上不会来了。听泰坤宫的人说,他今日下朝后发了好大的脾气,将殿里的文房杯盏都砸了。”
莫菁收拾纸墨的手一顿,倒有些惊奇,目光疑惑地向她探来。
莫听素苦恼笑笑后才道出缘由:“是因将班太后迁回京都一事,他也心情烦躁。”
莫菁随之一愣,她不太关注朝政之事,但也知道随着国君征战凯旋回帝都,前朝局势更加风声鹤唳。
自那场宫变之后,太后党的残存势力早已不足为患,若是出于孝义要把班太后从荒郊老城迁回京都也无可厚非。就算重新将班晨太后迎回,她也不过是被折断双翼的囚鸟。本质上,失去了香氏的支撑,京都于她而言,不过是个环境相对好些的牢笼。
可于高高在上的帝王而言就不一样了。他可以借此上演一场母慈子孝的戏码,以此赢得天下人的赞誉。
莫菁道:“这是好事,君上亲政不久,是该施以仁德,以安天下民心。”
莫听素摇头,幽声道:“哪有这么容易?朝臣们若意见不一,这事便难以施行。昨儿个一位监察上了折子,于是君上便顺势议起此事。可香氏为首的内大臣一发声说容后再议,底下的人都纷纷响应,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莫菁暗自冷笑,以瑛酃为首的香氏一党若不肯相就,满朝文武怕没几个敢迎合圣意。
说到此,莫听素又叹,“本以为事关东宫太后,香氏的人会有所松动,料定君上也是这样想。只是没想到从前班太后与香氏一党隔阂已经如此之深,竟真要断其生路,半点希望都不给。”
莫菁不以为然,“我倒觉得其实赦不赦班太后于香氏而言都无所谓。”
莫听素对此心生疑惑:“您的意思是香氏一党反对将班太后迁回京都非是因旧怨?”
莫菁浅浅一笑,说出自己的想法:“只占一半原因吧。别忘了,班太后终究出身香氏,经过宫变一事,香氏固然将亭洲的兵权掌握,君上也未必没有从中获利。意见相左不过是两派势力背地的较量罢了。君上要提出迎回太后固然有他的思量,香氏一党加以阻挠未必不是对帝王底线的试探。”
从前皇帝尚未及冠,太后垂帘时,背后掌控一切重权者为香氏家主瑛玖。至于瑛酃,是归于瑛玖门下,改姓为瑛后,瑛玖才放权于他。他居上位执玺掌印,慢慢地一切军机宫务又明里暗里移交他手中。如今君璟延亲政,要将政务都移交回来不难,可要收香氏的权却不是这么容易,今日班太后一事就是给君璟延的一个警示。
而君璟延隐忍多载,好不容易掰倒了莫氏与东宫党,最后仍对一权独大的香氏无可奈何,甚至在此之后,香氏还有继续隐隐坐大之势。有香氏在,朝臣们忌惮,江山才得以稳固,可也致使他许多理政手段无法施展,这才是他盛怒的原因。君璟延这么急着拉拢莫瑾与慕少榕,也是因为他清楚明白到亲政以后他仍无力量与香氏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