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听素泪眼婆娑, 蹲踞着身子, 抓着她的手,将脑袋挨在她膝盖上,最后一次依赖,哽咽不已:“日后你去哪里都好, 做什么都好, 为自己而活就足够。这个皇宫太让人寒心,注定留不住你了。”
她都一一含笑应下,之后看着莫听素掖着眼泪起身去殿外张罗事宜。将目光移向站在角落的凤凰与梧桐,哥妹俩儿被如意牵着,只是有些呆呆又略带疑惑地望着, 他们还太小, 尚不懂这场离别意味着什么。
莫菁嫣然一笑,往两人招了招手:“过来, 姑姑给你们变个戏法。”
两小孩还有些踌躇, 不是象往日那般笑跑着扑进怀里来, 怯怯地隔着一步之遥。
如意在一旁哭笑不得地道:“不是一大早闹着要来找姑姑抱么?如今人见着了, 却成了俩怂瓜。”
他们被这样盛大的妆面吓到。玉簪环翠, 艳冶异常, 逼人的华贵总是容易让人产生距离感。
莫菁不以为意,她抬手,明眸善睐, 杏子眸永远藏着温柔笑意。敞开空荡荡的掌心给哥妹俩看看才收起来藏在身后, 又忽地将手从背后拿出, 松开拳头,掌心处多了两个竹编的鹧鸪鸟。
孩子终究是孩子,有了喜欢的玩意,立马笑逐颜开。她这样不舍,顶着华贵的妆容,端严地坐在楠木杌子上笑看着哥妹俩抓过她掌心躺着的鹧鸪鸟就追逐着跑出外室。
如意上前来,矮下身子握过她的手,眉目浅浅,皆是祝福与笑意。
“如意什么都不懂。但是如意知道,姐姐想要离开这里,离开这里姐姐就会开心。所以如意也不会难过,会欢欢喜喜地瞧着姐姐出嫁。如意只是遗憾,今时今日未能有机会报答姐姐当日相救的恩情。”
莫菁莞尔未语,这时有人在外头喊,吉时快到了。莫听素进来为她覆上红盖头后视野就这样被一片飘渺的红影笼罩着。
在如意的搀扶下,双手掖着广袖,迈步走出配殿,长长的吉服迤逦一地。
莫听素在耳边说殿外荭莺与瑛皇后都来送行。
莫菁一听,欲在跟前行礼,却被瑛皇后阻止了。
瑛皇后将一柄玉如意交到她手中,柔声道:“本宫没什么可以给你的。人说玉如意都有美好的寓意,特意让人搜罗了下,找了柄成色极好的予你。盼你出宫后,能一生顺遂,团圆美满。”
瑛皇后只当她觅得良人佳婿后出宫嫁人,个中隐情却难以深究。可无论如何,旁人的好意,她满心满怀地感谢。
双手接过价值连城,玉质冰冷的贺礼后交到陪嫁侍人手中,谦卑颔首曲膝以示谢恩。
锦撵就在南门外候着,因她是皇贵妃身边的宫人,故而排面盛大。一阵颠簸,抬撵移动起来,红绸翻飞,之后长长的送亲队伍一路平稳地出了宫门往将军府而去。
佩饰轻摇,在耳边叮当作响,她已然扯下了红盖头,抬眼从那半起半掩的飞纱往外看去:两路边都站满了人,大抵是极少见宫里的人出嫁的场面,都隔着开道仰长了脖子观望。还有三三两两娇靥如花的碧玉女子,悄然从高墙之上憧憬地探出灵动的眉眼羞羞怯怯偷望。
心底兀地涌进一股时过境迁的苍凉。经年之前,尚待在莫府的自己也曾这样,与三两姑娘家家攀着高梯,笑看过高墙外的热闹。
恍如隔世,其实已然忘记当日许多的细节与情景,却仍记得梨花枝蔓挂了发带,她无意间撞上那双冷然的眉眼时繁复而怦然的心动。
就这样在心底细细回味着以前的一点一滴罢。目光淡淡地盯着膝襕上繁复的刺绣。皓腕纤纤,染了丹蔻的玉指轻柔地摸索着上头交缠似没有尽头的纹路。所谓苦海无边,人若死不悔改,只能在情天恨海里泛滥。一切都不过是“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罢了。
入了夜,热闹的将军府里所有的红灯笼都高高擎起来,韶华绝艳。
新娘子在新房中坐床。厚重的门面长时间压在身上让她有些疲乏,无精打采地,肩骨也累得松垮挺不直。莫菁百无聊赖,似乎只有案前静静燃烧着的两铜签红烛陪着自己,摸了摸床面,触手都是花生、桂圆等物什。
她实在饿极,摸起个枣儿就往嘴里啃。
这样便是嫁了。一套流程都作足下来,可能是此生唯一一次出嫁,却是在作戏,这多少让她有些无言以对。
思忖间,又咬开了个壳儿,将花生仁丢进嘴里。
不多时,门外终于有了动静,侧耳去听,是莫瑾的声音。窸窣的说话声,听不清在说什么。
又过了一阵,开门关门的声音后,她透过红盖头下的视线,瞧见一个颀秀的身影慢慢靠近,从几步之遥,到落在她穿着绣鞋的脚尖上,最后覆上来。将她整个人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