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涪带着程沛走到了庭院上昨夜那些仆从倒下的地方。
一院的侍女仆从,打从昨夜起,都特地避开了这里,甚至除非迫不得已,他们连接近挽书院都不敢。
重新站在这里,似乎又想起了昨夜里发生的事,想起那些侍候他的仆从侍女死去时的脸,程沛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但源源不绝的暖意从净涪的手上传过来,抬头看了看净涪,程沛又站稳了。
净涪收回打量着程沛的余光,放开程沛的手,径直走到一处角落里捡起一小块黑『色』的似木似玉的残片。
“是它,就是它!昨天我拿着的时候它还是在的!”
程沛见净涪拿着那块残片回来,连忙惊叫出声。
净涪仔细看了两眼,将残片拿在手里,抬头却望着站在那里的沈安茹。
冥冥之中有感,沈安茹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净涪回头,将手里的那片残片拿起,放在程沛眉心。
程沛愣愣地看着净涪,一动不动。
甫一触及程沛的眉心,那片残片就像是没入水面一样,一点一点沉了入去,最后消失无踪。
程沛惊奇地伸手『摸』上自己的眉心,却触手平滑,什么都没有。
他看着净涪,净涪也看着他,点了点头。
程沛回头望着沈安茹,沈安茹也笑着冲他点头,他欢呼一声,在整个院子里来回疯跑,笑声不断。
从昨夜到今日凌晨,又从凌晨到今天早上,程沛看到了太多和以往不一样的东西。
他似乎一下子长大了。
但他这样的成长,着实让沈安茹心酸。如果可以,沈安茹甚至宁愿程沛如往日一样顽劣捣蛋,也不愿意看见他这样的成长。
一直到此刻,沈安茹才终于松了口气。
她笑着看着净涪和程沛,一静一动,无比骄傲。但如此同时,她心底也明白,这两个孩子,她都留不住。
他们的世界,远比她的来得广阔无边。
作为母亲,她愿意放手。虽然她会担心,会忧虑,但她更愿意他们能像现在这样,活得畅快自在!
“嗒”
净涪耳边响起一声脆响,某种一直缠绕着他的丝线像是彻底崩断,又像是往外无限延展伸长,让他觉得自由又不会让他心生彷徨。
温暖柔和到让人落泪。
净涪抬头,对着碧蓝干净的天空放目张望。
旁边程沛也已经不再欢跑,他背对着他们,难得安静地站在原地。
院子里,一时间安静至极。
三日后,净涪穿戴着一身簇新的僧袍僧鞋僧帽,带着褡裢里那两件同样簇新的衣物,踏出了云庄的大门。
身后,程先承程次凛等人躬身远送。
沈安茹牵着程沛,含泪看着净涪远去的背影渐渐消失。
程沛懂事地拉了拉沈安茹的手,沈安茹屈身低头望去,程沛从自己的袖袋里『摸』出一条干净的小帕子,一点点拭去沈安茹的泪水。
“别哭,娘”
沈安茹握紧了程沛的手,最后看了一眼净涪消失的方向,视线收回的同时瞥见程家众人既惊又惧的目光。
她一概不理会,只当没看见。
等到程沛收回手,她站直身体,冲着程家老太爷和程老太太福身道恼。
“父亲母亲见谅,媳『妇』身体不适,便带着小儿先回去了。”
程老太太憋了一口气,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板着脸皮点头。
程老太爷笑了笑,道:“嗯,你们先回去吧。”
程沛看着程老太太,程老太太却一直避着他。
沈安茹紧了紧握着程沛的手,看也不看程次凛,带着程沛又是屈身一礼,领着他往邀天院去。
自今日起,邀天院就是程沛的居所。
等程沛满七岁后,便会参加仙门竞选,入道修行。
这沛县确实是佛门辖地,但净涪已经入了佛门,沈安茹并不愿意自己的次子也要拜入佛门。
佛门清规戒律太多,并不适合程沛。
净涪也同意了。
将程沛送回邀天院之后,沈安茹回了凛风院。她没等程次凛回来,先换了衣裳就去了新布置出来的小佛堂。
小佛堂里供奉的是净涪给她从妙音寺里请出来的佛像。
沈安茹定定地望着那尊佛像,最后上前几步来到香案前,就着清水净手,拿过三柱线香点起。
袅袅檀香蒸腾而上,模糊了香案后的那尊佛像模样。
沈安茹只能看清那尊佛像唇边慈悲的笑纹,她低垂眼睑压下眼眶里的泪珠,手持线香恭敬拜下。
“祈求佛祖保佑我儿一路平安和顺”
一步步行走在路上的净涪忽然停下脚步,侧耳细听一阵,却没有回头,还继续一步步坚定地往前走。
大自在天外天上,大自在天魔主似是等闲地挥了挥手。
一直跪伏在地上的天魔童子恍如蒙受大赦,他用力在地上猛叩三个响头后,口中称道:“谢魔主。”
大自在天魔主一动不动。
他并不在意,低眉顺眼从地上爬起,又在诸多天魔童子的目光中回到自己的莲座上坐下,闭目调息。
等到一直缠绕在他身上的目光尽皆散去,天魔童子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可算是过去了
下次可不能再这样大意!
天魔童子抿了抿唇,任由自己的气息在经脉里左冲右突,不去理会身上一重一重涌起的闷痛,全力修复自己心神上的伤势,顺带分出一丝心神去查看此刻皇甫成那边的状况。
眼见着皇甫成那边虽然没什么进展,但也没什么大碍,他松了一口气,再顾不得其他,放任自己沉入定境。
在沉入定境之前,他最后想道:或许应该再换一个策略?
左天行眯了眯眼睛,身体一震,一股锋芒透体而出,直指净涪。
“我今日将随师尊师弟返回天剑宗,日后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再来寺中拜访。听闻师弟是妙音寺一代弟子魁首,故特来请教!”
净涪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直直地迎着左天行的视线。
倒是旁边的皇甫成心头一突,连忙出声道:“左师兄,再过不久我们就该启程了”
劳师尊久等就不好了
他后半句话还没出口就被左天行越加勃发的锋芒封住了。
左天行连眼角都没施舍他一下,只是紧盯着净涪不放,身上锋芒扩散,转眼笼罩一整个堂室。
会死,会死,他会死的
被这股庞大的锋芒罩在其中,皇甫成整个人动弹不得,眼睛大瞪,『毛』孔竖立,脑中警报长长拉响,濒危的感觉几乎让他窒息。
倒是直面这种无匹锋芒的净涪依旧平和,宛如一汪深不可测的潭水,平静冰冽。
他望着左天行,眼神不起半点波澜,心底却渐渐地生出几丝兴奋。他伸手理了理衣袖,堂室中让人窒息的气势瞬间破碎。
旁边的皇甫成这才回过神来,他长吐一口气,瞪着一双眼睛惊恐地看着左天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