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欢听曾纬这几句品评,颇觉刺耳。
她本想开口反驳“是非曲直,庶民白丁都可议论,这又不是道路以目的时代”,忽地心思一转,到底话到嘴边又咽下。
蔡京正是今春礼部院试的主考官,而四郎不但未被自己父亲这位政敌黜落,还名列一甲。
难道曾布实际上与蔡京有所和解?
应该不会。
按照史料所记,曾布与蔡卞有限地和解也就罢了,与蔡卞的哥哥蔡京,可是越来越势如水火。到徽宗朝时,曾布为了要贬蔡京去杭州,甚至不惜触怒本来与自己一个阵线的向太后和新天子赵佶。
或者,只是因为蔡京此人,素来爱扮笑面虎,不似章惇那样将一个“狠”字亮在脑门上,他又惯会揣摩上意和虚伪行事,此番故意让赵煦宠臣曾布的爱子上榜,在赵煦这最高统治者心里留个“襟怀宽厚”的好评。
若四郎本以为登榜无望,却得了荣登一甲、殿试扬名的好结局,他心里对于蔡京的警惕提防乃至不屑,都泄去了几分,不爱听时人讽刺自己的主考官,倒也没什么不好理解。
姚欢于是轻幽幽道:“佛云众生平等,四郎,你莫将他们这些市肆中讨生活的,说得这般难听。”
四郎侧头,见姚欢望着自己,目光柔静真挚。他蓦地意识到,欢儿大约自认也是“市肆中讨生活的”。
曾纬于是点头道:“还是我娘子心善。欢儿,你说得有理,我不该出言如此削刻。”
姚欢莞尔,换了央求之意道:“不如我们就在这里下车,往前头最热闹的食摊去?我想瞧瞧,州桥夜市上水族之物的价钱。你若怕人瞧见,我戴上帷帽便是。”
曾纬哧了一声,笑她:“说你憨乎乎的吧,你有时候精得像猫儿,说你聪明吧,你有时候脑子又转不过来。你戴上帷帽,旁人看来,我身边不还是走着个小娘子?”
姚欢嗔道:“原来不是怕别个认出我,而是怕他们认出你,那你带我出来逛什么夜市呀?”
曾纬哄道:“车上看看,又省力又没错过好景致。至于吃食,我带你出门,怎会在吃上亏待了你。”
……
“官人,娘子,这是今早刚由漕船运到京城的鲥鱼。蔽店用碾得比珍珠粉还细的花椒和砂仁抹了,包上最好的猪网油,再佐以汉葱丝、笋丝和越州酒蒸制,二位请慢用。”
州桥南边一座正店酒楼的包间中,伙计殷勤地给曾纬和姚欢介绍完,知趣退出。
鲥鱼烹饪不可去鳞,为了让鳞片中的油脂渗入鱼肉、更增鲜美。
但见明亮烛灯的映照下,洁白瓷盘中那肥腴的鲥鱼,通体鳞片晶莹,鱼身下的汤汁泛着淡淡的琥珀色,阵阵混合着越酒醇厚之味的水族浓香,十分诱人。
姚欢不禁由衷赞叹:“这鱼商和船家可真厉害,鲥鱼出产之地,离开封城最近的,也是吴越江南吧?漕运水路,就算快船昼夜不停也须五六日。鲥鱼出水即死,这一路过来,是怎么做到鱼眼仍有神采、鱼鳞完整无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