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沉默了片刻,直接又递过来一串钱币。他并没有接少年那残破的包袱,只说赠与她的。
蒋钦绝只是笑笑,并不说话。但执意将包袱递到那人桌上,然后端起杯中茶,慢慢品着。
青年见此,亦是不再继续多言,心中却不断感叹。多像啊,多像曾经闯荡江湖的他。
尤记当时,他亦是年少。从最初带着傲视天下的豪迈,冒冒然闯入江湖中去,妄图指点一番天下风云。
可最后呢?他忍住心中苦闷,一口一口地喝着行囊里的酒。任桌上热茶缥缈着轻烟,散尽余香,依然不碰。
愿车马,轻衣裘。曾经一起许下的那些豪壮之语,半数无用。当时的风流子弟早已没了身影,浸没寻常。
行人往来路无绝,这江湖有什么变化呢?不过是新人换旧人罢了。
只是他在认清自己不懂亦无用的这个过程中,只花了半月时间。
从今以后,若是走南闯北,亦只为变强,再不愿提及自己过往。但今天,在见到这个少年时,他又勾起了某段不好的回忆。
彼时家逢遭变,一夜刀光朔血。满门鲜活的人都没了命,甚至凑不成一截全尸。
那烟火熏燎的破败焦楼与重重屋宇,从此刻在他的心上,轮翻转替。
一边是腥风血雨,雷霆震震下的焦尸倾厦。一边是父慈母爱,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弟妹一起满怀笑意地停在门前,送与自己远行的记忆。
那时候,天还蒙蒙亮,沐云还是第一次远离家乡。当太阳爬满山坡时,他走得累了,正好见到一方水潭,潭水正好映照着他的面容。
那时候的他还是年少模样,眼中的光,就同那提壶倒茶的玄衣少年一样明亮。
如今一晃十二余年,当他在面对这个世界的新奇全都消失不见后,余下的只是机械地重复着生活。
寻找仇人,杀死仇人,是支撑他余生的所有动力。
酒囊顷刻间捏紧,沐云似被呛醒。一阵阵咳嗽传出后,他回过神,发现自己失礼了。
竟如此正大光明地瞪着人家少年楞神良久,于是他略微抱歉地一笑,正打算说些什么,却发现旁桌的少年亦是魂儿不在身上。
她此刻正坐在凳上,一点儿都不回避那青年扫视过来的目光,坦然地任对方打量。
当再见那青年陷入自己的沉思后,她便朝窗外望去。也不顾耳边吵闹,只端着杯,同样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直至某时,那杯中的热茶在顷刻化为寒凉。她周身气机一变,在旁人尚未察觉有任何不妥中,掩盖了武功路数,转移了命脉重穴。
一切是那么的平淡与无奇,当沐云再与她对视一眼后,竟看不出这少年究竟是初出茅庐的菜鸟,还是久经江湖的老手。
那之前盛满新奇的眸光尽敛,他就像一个普通人,浑身没有半点势压,却在众多武者吃茶喝酒,交换情报的地方,泰然自若。
喝完一盏冰茶,他拍开几个铜板,就站起身来将斗笠戴好,也不管去往何地,也不问这是哪里。
也许是了尽了一段残愿,蒋钦绝的心情很好。如今既然恩消怨泯,她并没有过多关注那个在有一次对视之后便一直看着自己的青年,即使他很有故事的样子。
而对方在看到她起身走出店门之后,亦是将视线收回。可等目光扫向邻座的桌面后,他的神情又是一肃。
他在使尽所有气力后,那桌上的几个铜板依然兀自转悠,久久不停。令人纳闷的是,桌面竟无半点凹痕,截然如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