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带着它的头回到丛林,我就不再是放逐之身。
我与树林融为一体。我去听、去嗅、去体会。我品味着千百只动物留下的痕迹,形形色色。这是我的直觉,在一名人类的冷酷教导下磨砺成锋,他发现了一个弃儿,并将其带上猎人之路。时至今日,NADO的那个家伙给我的匕首依然在我身边。
我搜寻着那个邪物。它栖息于此,却又格格不入。
琳琅的战利品被我留在了营地,没有披挂在身上。我身上只有追猎的刃、机敏的耳朵和一颗不疾不徐的猎人之心。
在淅沥繁闹的雨林中无迹可寻……随后出现了。很微弱,但历历分明,在我的感官中飘忽游移。残存的陌生感既恶浊又甜腻,令我停下来仔细品味。彻头彻尾的邪秽。恶心。它对一切生命的敌意令我无法描述。暴殄世间万物。
真正的狩猎开始了。我追踪着痕迹。
我在踪迹旁边迂回,从不直接触碰。我忍受着那个邪物的气味,直到收获滴血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正在死去。就在前方几棵树后面。它死得并不痛快。
一群食肉的雅丽鸟,虽然不在链条的顶端,但它们仍旧是掠食者,很少成为猎物。袭击它们的东西既没有被饥饿逼得走投无路,也不在乎它们的危险。
我露出牙齿,笑容浮现。看来;猎物的挑战还是有的。
邪物的恶臭已经满溢,缠裹着落叶中带着血迹的明艳羽毛。我蹿上一棵粗壮扭曲的树,我的钢刀拖着我无声地钻进树冠。我在树影中蹲伏,品尝着空气的湿度,凝聚目光,寻找我的猎物。
枪械在雨林中的作用很小,完全比不过自己的猎人之道。
它速度很快,那正是它经过长久磨砺的武器。我只能瞥见他来回穿梭的短暂身影,结束猎杀,准备朵颐。
战利品并不是它狩猎的目标。我在它的动作中感受到一种更强烈的饥饿感,某种超越了原始的求生欲的东西。
最后一只雅丽鸟死亡,那个噬鬼邪物慢了下来。但即便如此,它也从未静止过。它像烟雾一样在地上时隐时现。我现在已经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它。
我感到脑子发痒,这是面对噬鬼的兴奋之感。
这只噬鬼像是一只昆虫,但又不尽然。它的身体不合情理。四肢、血肉、甲壳、手爪,都不像是一只生物身上能长出来的,而且包裹在一层油亮的外骨骼中,黑紫的色泽就像腐坏的水果。空气和阳光在贴近它身体的地方扭曲,不想碰它。
知道这个就够了。这邪物身上也带着放逐者的印记。我要把它送回那污秽的诞生之处。
紧握着马尔孔的匕首,我从树干上落下。
我无声地落在它身后。它没有注意到我。我知道如何无声无迹地移动,直到充满成就和刺激的时刻随着致命一击到来。我已成为顶端的掠食者,靠的是适应,是本能……而这一刻,我的本能在尖叫——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刀不由自主慢了一步,差点劈开了我的头颅。
犹豫救了我的命,否则我就会和那些鸟一样落得一个身死道消的下场。我几乎看不清那只撕裂空气的爪子,我差点就站在了那个位置。它早就知道我的到来。如果不是我突然停下,它刚才就已经杀死我了。
一切都太顺利了。太简单了。我应该更早就意识到。父亲庞加夫的承诺让我盲目,自信发酵成自大,让我暴露无遗。
那个怪物的喉咙里发出一串吱嘎声。腐液从他的齿缝间流出。它的背后有动静,甲壳正在用力。它发出嘶嘶声,不知是痛苦还是愉悦。一对新生的肢体破壳而出,延展成为丑陋的、湿漉漉的翅膀。它已看见我构成的威胁,于是它蜕变了。它不愿被当做猎物。
我冲上去。
太慢了。那个生物将马尔孔的匕首从我手中打飞。愚蠢、优柔寡断,我的双眼随着匕首看了过去。这一错让我门户大开,任由那邪物袭来。
又一只带刃的爪子扑来。炽热的刺痛。我双耳之间充斥着咆哮声。
我退后。满脸是血。
我忙乱地拉开距离,努力挤出视野中的红色。右眼模糊。左边一片黑。咆哮声不绝于耳。
我伸手摸向自己的脸。这才意识到这怪物夺走了什么。
它用力拍打翅膀,甩掉残存的黏液。它飞到了我头顶。它露出了尖牙——但没有挑衅,也没有冷笑。它举起我的左眼,让我看着它缓缓将那颗血红的珠子放到牙缝边,然后吞了下去。
一阵反胃。我握紧双拳,揉了揉仅存的一只眼。
污秽的贱胚。它这一下硬是把我猎人的角色给抢去了。我不再感到任何疼痛。只有愤怒。
我全力扑向它。我不需要匕首。我有天生的爪子,还有高亢的咆哮。我不会被打败。
我们撞在一起。
狂暴的赤红之舞似乎永无终止。我们轮番追赶彼此。这个可憎之物是冰冷的黑暗。我是复仇烈日的核心。我们彼此劈斩,一轮又一轮,周遭的世界已经不再重要。
终于,夜幕降临,我的敌人逃走了。
或者……这只是我在欺骗自己?或许它已经学会了我身上的一切,而本能指引它寻求更重要的东西。疲惫涌上来。我倒下了,只留下血淋淋的伤口和一种全新的、可怕的感应。
我称那邪物为阿图索。
在古老的凡人语言中,它的意思是“你面对你自己”。
可以肯定,我们打斗的同时它也发生了蜕变,不断成长着、挣扎着。它继续前进,不断迫近自己的极限,而我却回顾自己,回顾过去和我诞生的部落,唤起我放逐的怒火。
这还不够。它已因应了变化,我必须同样学会适应。
因为我的猎杀从不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