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只有一场彻底的宣泄才能抚平心中的创伤。她最痛苦的时候,他不能与她共担,惟有如今一任她的泪水濡湿他的肩膀。
“若非当年莫扬仗义出手,把我从烟花之地救出来,带到这里,或许,你的素素迟早有一天是要沉死在长河里的。他劝我活下去,为了自己,为了不让亲者痛仇者快。而我也想明白了,我得活着,这样或许有生之年还能再见你——远远地,再见你一面也好。为了要在这山野之地活下去,我让莫扬教了我轻功,教了我刀剑。可是这样的素素,哪里还是当年的样子?”她的目光空洞凄冷,矛盾重重。
谢君和也叹息,确实,一个女人独自在山野间求生,过的又是怎样清苦而危险的生活啊!“既已离开,不想让人知道,那一夜,又为何悄悄出现?”
“因为你的叶哨,我一刻也未曾忘……”她苦涩地擦着泪花,却又倔强地绽开微笑,“你在昏迷中一直喊着素素,素素也想知道后来你是否安好……”
他捧起她的脸,粗糙的手拂过她的双颊,眼里,已淡去了一切锋芒戾气,只剩了一片柔光。曾许诺生死相依,却不料,上天竟真以生死来考验。好在,十二年后,终于有这样一个寂静的夜,能让他们再次相对而坐,共剪窗烛。
屋外没有刀剑之音,唯有虫鸣切切,水声潺潺。没有血色火光,唯有月色朦胧,树影婆娑。这是出入江湖以来,最宁静的夜。
蓦地,她似想起了什么,从箱底翻出一件黑色的新衣袍,递给他道:“换上吧,你的黑袍都破得不成样子了。”随即转身又取来一瓶药酒,“让我看看,刚才又伤到了哪儿?”
他却把袍子抛到了一边,径直拉过她的手臂,将袖子一捋。一道道绳索的勒痕青青紫紫。她略有惊惶,他却不容她躲开,扬起嘴角一笑道:“给我个机会,照顾我等了半辈子的女人。”
药酒的气味缓释于空气中,带着半分辛辣,蘸着药酒的布轻抚过肌肤,带着些许温热。轻缓的动作,十二万分的细心,着实难以想象,这会是个脾气多么烈性的汉子。上了药酒,他又不放心地关照:“定是要疼上几天了。莫碰热水,不利于瘀伤。”
“不疼。”她俏皮地笑。
“素素,我也未曾忘你的琵琶——走过那么多地方,再没听过那么好听的曲子。你该是好些年不曾弹奏了吧?”
她低首,黯然:“自从来到这山谷,便再无听音之人了。”
“我想听。”他说。
手挽着手地,踱过回廊,回到中屋,取下琵琶,抹去尘埃,轻轻撩拨,那丝弦之音,珠圆玉润,一颗颗地蹦出来。抱着琵琶,半遮着素雅的容颜,目中流光,带着几分灵动。
他欲言又止,望着这个格外美丽聪慧的女子,在她身上寻着一点一滴旧时的痕迹。那娇巧玲珑的五官,与曾经的素素如出一辙,她的曲,每一个音每一个停顿都仿佛传递着昨日的欢笑。只是那乐音里的甜美,却如同隔着一层纱般,格外陌生。
事实上,她的身上有太多原本素素所没有的东西。
“停下吧……”他说,“我有些累了。”
突兀的叹息,琵琶弦一颤,激起一串破碎的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