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中元之祭只差三日。
黑石崖的晨曦撩开了一河薄雾,天地仿佛被笼上一层金色。
绝壁上,黝黑的岩石似刚经了朝露的洗礼,泛着彩虹的光泽,一道道风化的石痕凝结着水滴,顺着纵横交错的石纹滴滴答答地淌下,晶莹的露水凝结在叶尖,在晨光里摇曳身姿,要不了多久就会消失。不变的惊涛拍岸,日日夜夜,恰似叹息一般悠长。
楚涛携着黎照临穿过不为人知的小径,向黑石崖顶漫行。照临一路喊着“慢行”,却还是赶不上楚涛的步伐。一脚高一脚低的地方,走起来着实累人。他想起汪鸿的话:只要一登上黑石崖,他就会忘记自己的伤病。
楚涛径自往前,查看着游侠们近日在此修筑的工事,或是地堡,或是暗器,或是烽火岗哨,甚至还有几人高的投石机。他还时不时地与暗处的人挥手致意——日日如此,所到之处,没有游侠不向楚掌门抱拳问候。照临虽然早就知道他在南岸人心目中的地位,但是,当听到他准确地叫出每一个陌生的名字,而那些人又是如此恭敬地行礼问安,不由得被震撼:这聚在一起的,究竟是怎样一股力量!
黑石崖居高临下,似是一道屏障,挡在小镇一侧,可以有力地阻隔开来自西边的威胁,同时俯瞰长河,所有船只动向一览无遗。
他在某个制高点停步,长身而立,朝霞勾勒出他优雅的身形,紫衣明丽,在风中格外清爽。玉树临风四个字自然地从照临的头脑中蹦出来。他终于跟上来,站在楚涛身侧远眺,小镇全貌与长河浪涛尽收眼底。
“汪叔说外面太乱,山野之地,很容易藏着白衣圣使。这些小事,游侠出面足矣。”说是如此,照临心知,若不是冒险的事,断不会捎带上他作陪,而捎带上他只是安抚汪鸿的借口——倒也因此,他和逐羽剑派越走越近,很多不该他这个医师知道的事,楚涛也不向他避讳。
此刻楚涛只是笑:“我只是想把敌人看得更清。”
“敌人?”照临望着蔚蓝的云天,还有脚下广阔的大地,什么也没有发现。
忽有一群白鸽掠空而过,盘旋周匝,而后向黑石崖下四散而去。不知何处凌空一箭,空中的白影一抖翅膀,便跌落下来。紧接着,暗处又四散着飞出几箭,向那鸽影。白羽沾着鲜血在长空划出一线,跌落在山林。
照临看得触目惊心。“箭箭穿喉,分明高手。”
楚涛微微点头:“若非高手,怎敢藏身于此?哪些方向而来的箭羽,可曾看清?”
“这不可能!”
楚涛悠然道:“东西各四,皆自黑石崖山中。成合围之势。他们希望得到我的消息,我也能凭此发现他们的藏身之处!”
照临听得心惊肉跳:“你不觉得这是警告吗?他们想要你的命!”
“倘若此时连这样的声音也听不到,才是真正的可怕。”
“这就要采取行动?”
楚涛笑颜舒展:“重要的客人未至,我岂能先上大菜?耐心些,黎医师。”
照临冲着他的背影喊话:“我只知道,你与谢君和,分明在布一险局。昨夜汪叔告诉我说,北岸人因为齐恒的事要兴师动众来找你算帐,南岸的蒋爷也纠集着一群人上门兴师问罪。楚家闭门谢客,凝香阁里却天天骂声四起,都说你为了个女人草菅人命!如果这又是白衣圣使布的局,你还在等什么?”
“所有的恩仇,不过一个死结。我想要解开一个打了很久的结。”楚涛的声音不轻不重,不急不缓,仿佛一切都不出他的意料。
照临不懂,而楚涛也不再解释。他向沿着山脊的另一条路漫步,四顾,仿佛是巡视着他的王国。照临想起他常说的,逐羽剑派的天命,便是这一方石崖。原以为不过是句蛊惑人心的号令,如今却不能更信。照临想不出他每日此时都要来走一遍这条路更多的理由。
越往前走,山路越宽,越好走,那一石一木越有熟悉之感。照临的心渐渐放下。凉亭,步道,旧时景象不知上演过多少曲折离奇,今日还添上了楚涛最钟爱的琴音,穿林,入云,也入心。
楚涛猝然止步,转身,仿佛故意要躲避什么。他的目光却正撞上心事重重的黎照临。照临不自觉地一抖,对面投射过来的犀利,分明是受了冒犯的愤怒。
“你好大胆!”低沉的声音带着厚重的威严,压得照临不敢喘息。没有想到,冷凤仪的琴音,即使隔了百步,夹杂着风声与涛声,哪怕未见其人,楚涛却能听得那么真切。
照临老老实实地交代:“她想见你,因为齐恒。她不明白楚掌门为何违背承诺,行此不义之举。我当然知道这不可能是你所为,可她非要见你。她说,你若不见她,她便去见江韶云,让南岸就此灰飞烟灭。你知道,她可真什么都干得出来。我想,你俩间的误会,还是你来解释。”
“你何时告知她我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