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叔惠这个人有时候说话让人觉得不大舒服,却没坏心,而是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例如对顾曼桢,虽说两人同事很久,彼此也熟,却一直觉得顾曼桢太神秘,从不说家里的事,好似也不愿人去她家,所以一直觉得顾曼桢有秘密。为此,许叔惠曾和沈世均猜测,说顾曼桢说不定早结婚了,故意瞒着厂里人呢。
沈世均终究对曾经的顾曼桢有些朦胧好感,不满他这样说,就故意反问:“你不是猜她早就结婚了吗?”
许叔惠笑笑,又皱眉:“这顾曼桢倒也挺奇怪,一直神秘的很。”
沈世均没做声。
中秋时沈母来信,希望沈世均回家一趟,世均想了想,便说赶在双十节厂里放假回去,并邀请叔惠去做客。世均一直住在叔惠家里,沈母早想见见这个叔惠,想知道是怎样品性的人。世均也猜到母亲心思,所以才做此邀请。想不到这一趟回去却是大嫂想为他和石翠芝做媒,这令他不高兴,他从小就不喜欢石翠芝,觉得对方一身大小姐脾气,且石母看不起他们沈家。更想不到,石翠芝也不喜欢他,却对许叔惠颇有好感,两个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暧昧渐生,偏他迟钝的毫无觉察。
这时曼桢已经养好了身体,重新找到了一份新工作。
曼桢仍是找了个文员的工作,整个厂就她一个文员,每天整理文件东西也十分的忙碌。新工厂在杨树浦,离家远,于是曼桢住到了工厂宿舍里。宿舍有水有电,一间六七平的屋子两个人合住,每月租金两块。曼桢每周放假回家,如此倒也省了每天的车费。曼桢的月薪有四五十块,年节会发点东西,若要以此养一家子的确养不起,也不怪先前曼璐说不能歇着,家里吃用可以省,读书哪里省得了。
另一边,顾珍珍如愿找到了一处大房子。
新房子不是租的,却是买下来的,是一栋石库门独门独院的房子,花了两千大洋。这时买房子一般都收金条,祝鸿才付了二十条小黄鱼儿,乔迁时热热闹闹办了一场酒,最后喝得醉醺醺倒头就睡。
仿佛是在印证曼璐真有旺夫运一般,这才结婚三四个月的时间,祝鸿才就做成了一笔生意。做投机是高风险,高回报,甚至都还没朝曼璐借钱,祝鸿才就发财了,马上就不乐意租房子,而是打算买地皮自己盖,但顾珍珍嫌盖房子太慢,几番劝说,又暗暗点中祝鸿才心思,这才最终直接买了房子。
乔迁之喜,顾家人自然也要来。
顾珍珍心有盘算,早早儿就开始装病,一张脸黄黄儿的,披头蓬发,怏怏躺在床上,又没上妆,看着的确是大病的样子。顾家人十分吃惊。
顾母连声问着什么病,一边说一边擦眼泪。
顾老太也连连叹气:“唉,你说说这,这不是财多身弱吗?女婿好不容易发了财,住了新房子,你这头就病了。我刚刚还和你妈说,说你是有旺夫运,旺的女婿发了财,偏你没福气享受。”说着又皱眉:“不会是这新房子风水不好吧?”
顾珍珍只装作有气无力,环视一圈儿,问道:“妈,二妹怎么没来?”
顾母道:“你二妹另找了新工作,离家太远,又说这些天厂里很忙,不好请假,所以不来了。要是知道你病了,她肯定要来看的。”
顾珍珍垂下眼帘,想到有两回祝鸿才借酒撒风要强行发生关系,若非她反应快……她实在受不了了。于是她说:“我也好久没见二妹了,我又病着没法出门,妈让她来看看我,跟我说说话。”
顾母自然是答应。
当晚祝鸿才睡到半夜醒了,酒喝的太多,起来找水喝。喝了水,却是来到走廊东头一间卧房,敲开了门,里面是顾珍珍。自从到了新房子,两人就正式分居,自然是顾珍珍提的,理由便是要安静养病,常吃药,睡觉不规律,会影响到祝鸿才。祝鸿才不反对,反正睡在一起什么也做不成,看着也烦心。
顾珍珍对祝鸿才半夜到来心有余悸,很戒备的隔着门问他:“有什么事?”
祝鸿才道:“怎么防我像防贼?又不是什么贞洁烈女,大小姐,你这样有意思伐?我娶你进门,好吃好喝的供着,你连个蛋也没生,我和你吵过?”
自从祝鸿才发了财,对顾珍珍的态度语气就越来越不好,也经常不回家来。顾珍珍不是原主曼璐,自然不在乎这些,但却清楚一直拖延着满足不了祝鸿才的奢望,早晚她自己要出事。
顾珍珍故意一脸落寞:“我知道我对不住你,但是你也不要这个样子,你这样总是发脾气,吓着我二妹怎么办?我都不敢让她来了。”
祝鸿才一愣,立刻笑开了脸:“怎么,二妹要来呀?”
“嗯,我病了,她自然要来看看,这两天她工作忙,到周末总有空的。我打算留她住两天。”顾珍珍这番话暗示的意思很明显。
祝鸿才顿时喜气盈腮:“应该的,应该的。要我说二妹何必那么辛苦,家里钱不够用有我啊,我是她姐夫,总不会不管。”
真正的曼璐遵照桃朔白的话,一直盯着顾珍珍,先时见她折腾着要大房子,只以为是图享受,而祝鸿才话里话外垂涎曼桢,这也是早就知道的事,以至于她到今晚才真正明白顾珍珍要大房子的用意和真实目的。一时间,曼璐恍惚了,好似眼前这个人就是曾经的她,因为一时误解,一时嫉恨,为了稳固自己祝太太的地位,狠心绝情的算计了自己的亲妹妹……
“啊——”
曼璐无法再承受这一切,心理崩溃,双目发红,整个人狂躁起来。
她这动静一大,寄居在顾珍珍身上的魅姬立时察觉到不对,即便是顾珍珍和祝鸿才都觉得气温突然低了好些。魅姬当初逃离地府,被卷入了时空乱流,因此负伤很重,直到现在恢复也不到三成,且似乎是世界意识的压制,她对外界感应十分薄弱,所以先前一直没能感觉到曼桢曼璐魂魄就在附近徘徊。
曼璐这一激动,等于主动暴露了自己。
桃朔白瞬间出现,一把攥住发狂的曼璐离开,房中的气息随之平息下来。
魅姬调动积攒的能量,却不能感受到曼璐的存在,仍是不敢掉以轻心,同时对于气运的需求越发强烈。她感觉到祝鸿才的气运还在上升期,舍不得现在就斩断,只能耐着性子先养一养,曼璐的气运也不能随便吞噬。顾珍珍附身在曼璐身上,与曼璐有了交缠,若曼璐没了气运,顾珍珍绝对跟着倒霉,顾珍珍倒霉等于魅姬倒霉。
魅姬一直戒备着,一连几天再无异常。魅姬想到人的生魂不能长久游历在外,许是曼璐更倒霉些,已经撑不住消散了。
实际上,曼璐的状态的确不好,她的意识陷入混乱,分不清前世今生。这样的曼璐太危险,桃朔白直接将她关在瓶儿里封住,每天往瓶儿里丢一颗清心丸。来到这个小世界已有四个月,纸货铺已经走上正轨,可却一直没有见到君实。桃朔白隐隐有了预感,或许、君实不在这个世界。
桃朔白难免有些失落,也有些意外之外。
顾珍珍对那夜的惊魂毫无所知,一等到周末就给顾家打电话,说派车去接曼桢过来。曼桢已从顾母口中知道这件事,想到姐姐特地嘱咐过她的话,不打算去,所以早早儿就找个托词离开了家。
顾母接到电话,很为难的说:“曼璐啊,曼桢不在家。她昨晚回来了一趟就走了,说是刚好找了个事,人家给的钱不少,她舍不得推掉……”
顾珍珍好不容易才等到机会,哪知曼桢却躲了,顿时气急败坏:“妈!她找事做才能挣几块钱?难道我这个亲姐姐就不值那几块钱重要?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一个个嘴里说的好听,根本不将我当一家人!”说完将电话撂了,脸色阴沉的厉害。
等到冷静下来,顾珍珍觉得蹊跷,细细回想曼桢的一系列举动,不由得一惊。她倒是没怀疑曼桢知晓她的底细,而是突然醒悟,祝鸿才对曼桢的殷勤很明显,恐怕曼桢看出来了,这才故意躲避。如果真是这样,想将有防备的曼桢骗来,根本很难成功。
顾珍珍实在难以忍受祝鸿才这个粗鄙不堪的人,一天都不想再耽搁下去。
想了又想,顾珍珍突然想到一个人——王丽娜。
王丽娜曾和曼璐在同一家舞厅做舞女,人才二十岁,却是从十五岁就出台做舞女,与曼璐的关系不亲密,却较其他人强些。自从王先生供养了曼璐,曼璐就离开了舞厅,与王丽娜也断了联系,可不知王丽娜怎么知道了她,前些天找上门来,却是想借钱。当然,王丽娜没张口提钱,但顾珍珍听得出来,甚至猜着王丽娜借钱是想去医院打胎。
王丽娜这人也是蠢的,老爸是个酒鬼,老妈是个赌鬼,家里有个吸大烟的弟弟,挣来的钱全都给了这一家子花销。
她猜着,王丽娜也没别人可以借钱,舞厅预支的薪水有限,只怕王丽娜早就预支过了。估摸着再过两天,王丽娜还得来套近乎,那时就会开口借钱了。
回想王丽娜的那张脸,还可以,脾气也温和,又一心为了家人奉献,更难得的是……王丽娜怀孕了!
不可抑制的,一个计划在顾珍珍的脑子里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