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鎏金宫里,从来没有秘密。
哪怕是堂堂的大歧九五之尊梁栎,也不得不承认,这世上有一种东西,杜之不绝。任何权利和杀戮,都无法阻止。
是的,那就是流言。
当然,他也不得不承认,还有那么一种东西,却是任何东西也无法窥探的。任何荣华与珠宝,都窥探不了,那就是人心。
你听,那蔷薇丛后面,窸窸窣窣的声响,单调却引人入胜,细微却勾人心魂。不,不是小宫女在和太监偷情;也不是妃子耐不住寂寞,扯了侍卫在此处厮混——嘘,你且竖起耳朵,鎏金宫中辛闻秘史风月之事,都只是那薄薄两片嘴唇的谈资。
“你有没有听说,聿合公主前几日在宴会之上不是受了奚落吗?她不是气恼之下回了府邸,却是被贼人抓去了?”
“怎么没听说,说是那绑匪手段不小,愣是将她折磨得死去活来呢!”
“嘿嘿,还真是活该,谁让她平日里见着咱们这些宫女,非打即骂的,报应来得还真快!”
啧啧,明明皇帝封锁了消息的,依旧是被他们打探了个七七八八!只怕是那日跟着去营救的朗卫们,还不及这两个知晓得通透呢!
当然,莫急莫急,好戏还在后头。
这个又在说:“好好的小童养在自家府里就是,做什么要专门带进宫里来?依着我看,那聿合公主可能是嫌弃小厮身份低微,故意带进宫抬举的吧?”
“真的?我怎么听说是那秦家的小厮,被聿合公主看上了,原本是要了当宠奴的,谁知道被翻红浪了几日,被那小厮吹了枕头风,才带了进宫。那小厮一看长相就不是什么安分的主,巴巴的在皇帝跟前吹嘘了一番,借机蹬了那聿合公主,竟然就这样平步青云!”
“是这样的?”
“我的消息绝对比你的要靠谱!不过我听同屋的小香说,我们知道的消息也算是落后了,听说聿合公主是有了新欢了!”
这样的消息一出,不仅是听的那个来了精神,连墙角外的听墙壁的也找到了新听料,不禁竖起了耳朵。
“嘿嘿,这个你只怕还不知道吧?是朗卫大人钟大人!那一日不是他救了聿合公主吗?自那之后,那聿合便谁也不信任了,只由着钟牧大人守候在身边,听说那是片刻都离不了的。”
钟牧回到鎏金宫时日不久,可是一向洁身自好,一般小宫女故意媚眼横飞的,他也是目不斜视的走过。加上家世好长相好身材也好,在宫女那一片很受欢迎,不知有多少小宫女为了看他一眼,给大公公使银子想要换到皇帝身边伺候,就是为了能时时看到他。
明显听话的宫女也是其中一员:“呜呜,人家今日才使了银子,说是半个月后就有个空缺……”
“唉,钟大人到底是正人君子,听说原本是很受礼的,可是那日聿合公主沐浴,故意叫了他进去……啧啧,你想,聿合公主虽说是妖女公主,可到底也是咱们大歧首屈一指的美人儿,那样娇滴滴的美人软玉温香的……!”
……
两人正谈得起劲,不妨身后传来一声厉喝:“大胆奴才!在这里『乱』嚼什么舌头?”
可惜可惜,正在兴头上呢,偏叫他给打搅了!他这么一喊,不仅是打断了谈论者的勃勃兴致,更是让墙角驻足的人大失所望。
那两个只是寻常的宫女,唯一的喜好—或者说是唯一适合她们的喜好,也不过是找个时间窝在角落里,八卦八卦鎏金宫里尊贵的主子们。如今却猝不及防被人这么一下,当即就抖得不成样子,软着腿跪下去先求饶才是正经。
来人正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大总管王喜。在下人面前,他一向威严,但从不无故惩罚下面的人,因此在宫女太监里有极高的声望,然而此时却是煞气满面的,直叫人看得胆颤:“你们两个是哪个宫里的?”
那两个宫女连脸都不敢抬,只敢战战兢兢的回答:“……奴婢……奴婢是月、月华宫的……”
“原来舫昭容宫里的,”王喜低下眼,轻声道:“来人,这两个丫头出言不逊,犯了大不敬之罪,带去合音所,杖责一百大板,生死勿论。”
“啊……王总管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再也不敢了,饶了奴婢这一次吧……”
可惜被小太监驾着,哭着喊着求饶着,仍旧是渐渐的去远了。
王喜转过身,仿佛方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脸上的笑容温驯却不谦卑:“谢大人,杜公子,管教不严让您二位看了笑话。杜公子,此次公主的事情,幸得你出手相助,陛下说了,今日定要亲自道谢!”
就在他身后,赫然站着玉树临风的杜若杜公子,以及方才话题中主角的谢君赞谢大人。
“陛下委实太过客气,倒是让蘅芷惶恐了。”因是进宫,杜若公子不再似往常穿着素雅,而是选了一件青莲『色』的锦袍,愈发衬得他轩轩然如朝霞举的风神秀美来。
谢君赞——是了,他回归父姓,便改名成了谢君赞——他前几日就已去了监察台,如今觐见陛下,换上了监察小吏的枣『色』官袍,面如冠玉,却不言不笑,只微微抱拳。
王喜是聪明人,当下也不在做声,只迎了迎手,前边带路。
然而,不过才走了两步,忽然驻足,声音不复方才斥责下人时的威严,也没有应对自如的从容,相反莫名带了些窘迫:“……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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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宫女说话的地方,是墙角的蔷薇丛后,他们几个从这边过来,不妨聿合公主居然在拐角的另一边听墙角!
她伤得颇重,前几日都是在屋子里养伤。这几日好不容易好些,皇帝想让她出来晒晒太阳,便遣了太监朗卫跟着,用肩舆抬着四处看看。天气晴朗又担心晒得狠了,于是又在肩舆上加了薄纱,这样既能透风,又不会被曝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