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什么?”她总不能直接说,她是在想他身上的金创『药』是哪个医师配的吧?这种话定然是不能说出口的,于是梁柒佯装淡定:“我在想,如何击退栾鹤炎的围城。
她的口气太过一本正经,表情也太过认真古板,薛拥蓝大概是相信了她,收回眼神,以手指轻轻点着图纸:“我们粮草有限,伤亡不小,陛下那里也不知何时才能援军,如今敌强我弱,却是需得好好谋划才是。”
薛观山顺着他手指所点位置看过去,表情凛然:“长河城前围攻之势不减,栾鹤炎却又对风腾谷打起了主意——拥蓝行云,你们对此事是如何看法?”
“风腾谷地势险峻,虽说是谷,可此地长年有坍塌现象发生,栾鹤炎即使要从此地突击,定然也要付出一定惨痛代价。我们只需要派遣少量人手在风腾谷谷口守候,他来多少人马也能将堵在谷里,因此照常理来说,常人是不会走此险招的。可依属下见解,栾鹤炎此人极其自负,为了攻破长河城,哪种手段不会使出?如今兵行险招,只怕早有打算,就算冒着危险也要从此地突袭进来。”
行云虽然年纪不大,却也是军中智勇双全的副将,因此分析起来头头是道。
薛观山微微点头:“行云说得有理,我们最好是早派人手,在谷口埋伏好。”
梁柒对地势才刚刚了解清楚,因此此时不便『插』口,可听着行云分析,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想不出个究竟来。
“只怕,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薛拥蓝伸手将地图往怀中方向拉了拉,白皙长指点在风腾谷的位置上:“栾鹤炎虽为人自负,可交战以来,我发现他其实极为爱惜士兵,这从昨日战败伤亡之后他便鸣金休兵这一点就能看出。风腾谷这里突袭,他带多少人都容易被我军阻拦,我们能想到,他肯定能想到,试想他如何会自投罗网?”
“那将军的意思是?”
指尖往左移动半分,点在旁边悬崖峭壁的位置:“原因很简单,他想声东击西混淆视听而已——风腾谷的旁边便是千仞壁,此处从风腾谷这里有一条捷径可登上山顶,山路虽险峻,却未必是死路。”
“可从壁上下来,是光滑无一物的千里石壁,他们除非会飞,不然上去又有何作用?”行云反问。
薛观山眸中精光一闪,瞬间也明白了薛拥蓝的意思,他一手拍在地图上,将地图上的小旗拍得倒下大半:“好计好计,栾鹤炎此招实在用得极妙,到时我们还在为城门口他们按兵不动而沾沾自喜,谁知他们已然暗度陈仓溜进城里!”
行云眨眼,有些茫然:“就算风腾谷行军是为了混淆我们的注意,偷偷让其他人潜上山,那他们没有翅膀,又怎么从石壁上下来?”
石壁高达千尺,不说绳子够不够长,单是石壁上的岩洞有不少特产的壁上毒蛇,很容易一口毒牙刺进来便让他们僵直了尸体。
薛拥蓝浅笑,眼中却是一点笑意都无,全是肃然杀气:“怎么没有翅膀?他们只要有一批轻功绝顶的高手,乘了羊皮的翅膀,借助风力便很容易从上面下来。”
行云顿时脸『色』煞白,这一点他着实没有想到。
“拥蓝,直接说出你的打算吧!”
***
行云出去的时候,是志得意满十分兴奋的,因为薛拥蓝的办法绝对是欢迎栾鹤炎峭壁探访的一份大礼。
他的法子很简单,他们用假翅降落,落地位置基本是固定的——峭壁之下便是风腾谷,再过去便是绵延千里的『乱』石滩,唯有『乱』石滩和风腾谷之间有一里多地的沙地,他们降落肯定是在此处。因此,薛家军只要在这空地之上,做好埋伏便是。
如果薛拥蓝的计划正确的话,他们几乎是可以做到零伤亡便能给予对方一记重击。
——
当天晚上刚刚入夜,夜『色』沉沉,不辨五指。栾鹤炎派了三千亲兵从千仞壁上突围,上山之路虽然辛苦,可到底是上去了。然而按照计划降落时,却是出了大『乱』。因为降落地点有限的缘故,三千多人是分成三十组下去的,一百人为一队,隔半盏茶的时间下去,避免撞到一起。
可那日石壁顶上的人才跳到第十三组的时候,底下便传来一声接一声的哀嚎之声,山顶极高,夜『色』又黑,顶上之人根本就看不到底下的情况,权衡利弊之下,只能灰溜溜的原路返回。等在城池正门的栾鹤炎早已点齐三军,只等千仞壁上突击分队的信号,便待里应外合大举攻城,可等了半宿却没有等到,一时猜不透具体原因,他也不能轻举妄动。
其实,他们若是能看见的话,就会发现从石壁上跳下来的众人,第一队顺利落下来之后,往前『摸』了近千米,便被埋在地底下染了强效『迷』『药』的毒针刺进脚底,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第二队『摸』黑前进,也才走出几百米,一队薛家军在前面地上趴着埋伏好,抬头将手上的吹筒用力一吹——密密麻麻的牛『毛』针便飞出去了,那些泊国军人避无可避,几乎来不及防备,便倒了下去。
后面几组都是如此,一队一队全部放倒。
只是到了十三组的时候,没有空地了,那些泊国士兵一落地便发觉不对,不敢前进,赶紧往后撤退早做防备——却又是正好自投罗网,往后数十米处,是很宽一排埋得很浅的竹刺。他们只要一脚踏上去,便踩踏了陷阱,半米高的坑里密密麻麻的竹刺就刺进了他们的身体,也因此倒了第十三组的时候,才有那撕心裂肺的呐喊。
*
半夜的时候,梁柒自然是无法安心去睡觉的,却又不能跟着上城楼上去,只能乖乖坐在薛拥蓝房中等结果。薛观山带着一行副将,收拾妥当之后去了城楼上,以防他们猜测错误或是栾鹤炎改变主意,即使等不到信号也要攻城。
薛拥蓝这厮太能折腾,明明伤口未好,偏要逞强到处活动,还去商议战术,果断伤口裂开。
她则是脚伤未好,于是两人被应大夫勒令在房中治伤,不得去城楼上防御准备。
这样的时候,偏偏还要待在屋子里,梁柒难免有些郁闷。
应大夫就在她的身后为薛拥蓝重新包扎,老人身为医者的直率脾气,让他忽视了薛拥蓝的将军身份,一面包扎一面责备:“明明伤还没好,你怎么能到处『乱』跑?要是伤口再裂开,一直都好不了,你又如何谈及继续上场杀敌?八年前你是这个『性』子,八年后怎么还是如此,就一点长进都无?”
薛拥蓝被骂得一点脾气都没有,唇角带着一点浅笑,乖乖的仍由老大夫发泄他的关怀。
梁柒听得清楚,却对他的话有些不解,八年前也是如此——八年前薛拥蓝在长河此地,也曾受过重伤吗?
屋内气氛有些沉闷,梁柒心中有疑『惑』,于是干脆出声直接询问:“你哪里来的银针和『迷』『药』?”
薛拥蓝大概有些吃痛,说话的嗓音音尾有细微的颤动:“……我如果说,我早料到有这一天,银针和『迷』『药』早就准备好了,你如何想?”
她如何想?说实话,按照她对薛拥蓝的了解,此人有些无赖,却有足够的聪明,他若是早做准备有这个打算,真由不得她不相信。只是:“你早就料到他们会从千仞壁上进攻?”
“那里既然有破绽,自然就会被人利用。”他所做的,只是站在对方的立场上考虑过,因此在无数次来回之后,做了这个准备。本来以为只是自己多此一举,谁知道栾鹤炎恰恰撞了上来。
这么巧?她有些不相信,可是如今事实摆在那里,由不得她去怀疑。她偏着头,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劲,却说不上来,万分纠结中,忽然脑中灵光乍现:“你能想到,栾鹤炎为何想不到?”
薛拥蓝忽然笑得十分阴险:“今日此计若成,则说明栾鹤炎想不到;同样的,此计若成,今晚一过,栾鹤炎必知。”
“你什么意思?”
“八年前订下盟约,期间泊国只能养精蓄锐,不能出来『骚』扰边境,千仞壁在我们长河境内,试问,他们是如何得知千仞壁上的破绽的?”他眼中暗『色』汹涌,带出凛冽的寒意:“我本来是想不到的,可察觉出他的计划之后,此事就不难猜出。我今日所为,不过是将计就计,借他部署还击于他,赌的便是他的不知!”
人命关天,他却用一赌定乾坤,不得不说胆识过人。可这样看似滑稽的一赌,却是建立在他对敌人的了解以及充分计划准备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