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长河的前一天晚上,下了好一场大雨。
第二日晴空万里,碧空如洗,鼻息间全是雨后清新水汽。历经战火洗礼的长河城池默默伫立,颜『色』仍旧是有些沉重的老旧,即使是这场大雨,也没有洗去它表面的那层血『色』。
梁柒坐在马车上,回望那一座她曾经历经生死的城池,心头难免浮起些难言思绪来。
身边伸过来一只手,手中攥着一杯热茶,递到她的跟前:“我看你脸『色』不好,可是累了?喝口热茶,大概会舒服些。”
“多谢皇兄,”她伸手接了,却并不送进嘴里,犹豫了一下方道:“我们带的这些敬天军,可是要去郴州归还给郴州王?”
在他们身后,有绵延数里的大军,有些是敬天军,有些却是薛家军。长河城暂时解围,栾鹤炎被俘,栾凤鸣虽说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可提防却是必须的,因此薛观山留下了一部分在长河继续镇守,另外一部分却是随着他们一起离开。
梁栎轻笑:“自然是要还的,然而却不是现在,我们此次一道去了郴州,王叔不仅不会要,还会再送些兵马与我们才是。”
她有些茫然,身边坐着的薛拥蓝却是笑道:“陛下打的好算盘,郴州王自然是要多送些兵马的。”
大军回朝,她梁柒是不能为外人所知的,梁栎出行也是秘密,因此兄妹二人只能同薛拥蓝处在一起。他现在的身份,是大胜泊国的薛将军,为国受伤,行路时在马车内养伤,谁敢多说什么?
“九九,从你口中我便知道,郴州王叔是个聪明人,聪敏人向来知晓自己是应当站在哪一方的。”他们在郴州遇到的事情,梁栎都听她一一说了,再联系些之前知晓的事情,对郴州王梁安觉此人,心底已有了大概的了解。经此一事,他愈发稳重老成,凡事都要求无比周全,今次也是如此。
梁柒脑海中千回百转,瞬间便明白了他们的意思——梁栎秘密出了汴津,此次若要安全归去,自然要打算周全。当初他不能留在宫内,现在他更不能留在外面;留在宫内,他与外界不能互通讯息,多少还被梁莹玉所监视,加上边境战『乱』,又有许多郡王被梁莹玉鼓动,偷偷离开是当时最好的办法。
然而如今,他想要回去,却又同样十分艰险。一旦走漏了风声,梁莹玉完全可以说这个皇帝是假的,薛家带军入城,心怀叵测,到时候只怕百口莫辩进退维谷。
“皇兄你的意思是,要借助郴州王的力量?”
“不是借助,不过是彼此利用罢了。”眼底掠过一丝精光,然而再转回来时,他已然恢复了平静。
梁柒顿了顿,还是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我有一计,十分凶险,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有话直说便是,无需顾忌太多,若是当真万分凶险,我便多顾虑些便是……你且等等,”他说着挑了车帘,车窗上还蒙着一层细纱,外面并看不清车内的情境。
钟牧和杜若各自骑着一匹大马,一左一右跟在马车两侧,护卫周全。
梁栎想了想,对薛拥蓝道:“你看着时辰,若是差不多便停下休息,让杜若过来,小柒你再说你的打算。毕竟多一个人,顾虑终究要完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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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柒的打算很简单,不过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说起来简单,行事起来却是凶险万分。
“……我们即使安全归去,却不一定能抓住梁莹玉的把柄,她是大歧长公主,没有绝对的把握我们是动不了她的。可她的为人皇兄你也知道,若是留下,只怕是后患无穷!”
杜若敛眉沉思,这时低声道:“可公主你的法子难免太过凶险,只怕有个万一,便……”
“朕当初借口病重,不见外客,这才能脱身离开。当初为了『逼』真,朕还特意嘱咐王喜,可召见太傅等亲信。他们都是朕能信得过的,这样一来,她们只会认为朕缠绵病榻却仍旧心系朝政,不会怀疑朕冒险出宫。”
毕竟,在外人眼里,如今朝政跌宕,皇帝却离宫到这边境,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
“皇兄,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梁莹玉既然有能力『逼』迫你得不到外界的消息,又如何得不到你离开皇宫的风声呢?即使不能确定,猜测肯定是有的。”
梁栎恍然惊觉,面『色』愈发冷峻:“她定然有眼线是我身边亲近之人,只是朕一直都被蒙在鼓中。”这样一想,心头怒火越加炽热,面上虽保持一贯平静,眼底的杀意却是泄『露』了他的心思:“既然她已经怀疑,我们干脆主动放出风声,真真假假,她反倒捉『摸』不定了。”
皇帝明显已经有了自己的见解,杜若知道自己再去劝解也是枉然,他现下要做的,不过是将计划制定得更加完美,将危险降低到最小:“公主的意思是,放回皇帝出宫的消息出去,梁莹玉得到这个消息,必定按捺不住。”
“是,她一旦『露』出马脚,便是我们反击的最好时间。”
“那现在的关键是,派谁回去传递这个消息?”毕竟有些人人微言轻,得不到梁莹玉的信任,到时候打草惊蛇更为麻烦。梁栎敛目沉思,将心内的人一一过滤了一遍,毕竟还要找一个自己完全能信赖的,确实有些麻烦。
这时,一直沉默寡言的薛拥蓝却忽然将车帘一掀:“钟将军,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食午膳呀?”
马车外面,为了防备有人靠近偷听,钟牧正骑在马上,十分警觉的注视着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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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多即使有马车,走起来其实也不快,到了午时他们才渡过了虬江河。
杜若钟牧先带了一百人的小队,找了渡筏过去,确定对岸安全之后,这才打了旗语通知他们过去。
梁柒他们依旧是何老竿接送的,长河大捷,长河附近的居民都安下心来,许多人又重新回到附近居住。何老竿一改之前黑着的一张脸,脸上虽说不带笑,可黝黑的面庞上每条纹路都是欣喜的。
渡筏如同一片小小的叶子在海面上跌宕起伏,何老竿只靠着一只小小的竹竿,便借助这滔滔虬江,在河面上翻云覆雨的,看上去十分厉害。
快到对岸的时候,梁栎不禁叹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何老师傅这一手撑杆技术,让人看着不禁叹为观止。”
现在已经没了怒浪,也不怕会出危险,何老竿也有心思同他们说话了。听得梁栎这样说,何老竿忍不住笑道:“公子过奖了,老头子我不过是在这江上讨生活的,算不得什么。要说厉害,还是薛将军啊,那泊国贼人许多人,生生攻不下我们的长河城,薛将军可是我们老百姓的大恩人啊!”
梁柒记得之前坐渡筏时,他并不认识薛拥蓝,可现在不知怎的,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下意识的看向薛拥蓝,眼底是慢慢的钦佩与仰慕。
面对如此推崇,薛拥蓝却是垂眸浅笑,并不曾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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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大军则慢慢的渡河,他们几个则找了亲信之人护卫,径自往回赶路,留下薛家军的一个副将照看大军。
傍晚的时候,终于是到了乐阳。
老板娘的那家客栈,依旧袅袅娜娜的立在空地上,和第一次看见时没有半分差别。
马车走的是后门,也不知走在前头的杜若是如何同掌柜的说的,后门处除了一个小二石头,没有其他人出没。
石头十分警觉的模样,轻声对着车内道:“掌柜的吩咐了,直接带诸位到楼上休息去。”
薛拥蓝探出头:“如此,就有劳了。”
石头走在前面,薛拥蓝跟在后面,梁柒梁栎紧随其后。傍晚天『色』昏暗,掌柜的又故意相帮,因此几个人上楼去,真还没遇到一个人。
这个时候也是旺季,住宿的人不少,掌柜的生生凑出了两间空房,几个人一商量,杜若薛拥蓝一间,梁栎单独一间,黄汤跟在身边伺候。至于梁柒,则同来时一样,干脆和掌柜的仍处在一间屋子。
钟牧已经悄悄的离开了,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