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份刚抬头的时候,梁柒终于打定了主意,回临阳去。
她并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好久好久没有见到十一和爹爹了,难免想念得厉害。
汴津城里,好像已不再需要她,她留在这里,只是时时刻刻提醒着众人,还有她这样一个祸害在;又提醒着皇帝梁栎,他还有这样一个拔不出的心头刺。
她不曾向任何人提及此事,就怕被有心人察觉,再也离不开了。为此,她甚至连贺远洲也没有交代,只想着走了就走了,让他在背后骂她就是。
可这天一早醒来,忽然收到皇帝陛下的密旨,说是太皇太后思念公主,请她进宫伴驾去。
梁柒心想,果然还是被背叛了么?
她没有表达出半分不寻常来,照例梳洗打扮,随意挑了件银红的衣衫换上,仿佛不曾注意到,婢女风轻异常苍白的面『色』。
接她进宫的马车就停在院子里,梁栎甚至很贴心的,派了倚香燃烛两个随着马车一起出来出宫接她。此时,两个如花的宫女一左一右恭谨的站在马车两侧,见她出来,齐齐俯身行礼。
倚香看见她身侧有人服侍,行礼之后就安静的站在那里,燃烛却是不同,快步上前两步,和风轻一起,服侍着她踩了小凳上了马车。
“公主,奴婢……”风轻欲言又止。
倚香替她打起纱帘,隔了晶莹剔透的一道玛瑙帘子,梁柒的面孔在后面影影绰绰,她的声音很轻,听起来也很平静:“你进去吧,本宫晚些时候便回来了。”
纱帘被放下,阻隔了风轻苍白的一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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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打的太皇太后的幌子,梁柒自然先去了千秋阁见了太皇太后。
毕竟年岁大了,又是在冬日,太皇太后脸『色』有些暗黄,幸而看见她进宫,心情极好,精神也显得充沛了不少。她拉了梁柒的手,叹息一声:“怎么许久不来见祖母了?唔,瞧着瘦了不少,可是身边的人没有尽心伺候?”
“哪里,是冬日穿得臃肿,反而显得人瘦了。”她笑了笑,谢了太皇太后的关心,问起婉嬷嬷太皇太后的起居来:“皇祖母近来睡得好不好,可有按时吃饭?早上那杯羊『乳』还是要按时吃的,婉嬷嬷就辛苦些,晚上一定要看着皇祖母泡热了脚再睡,被子里再赛一个暖炉用缎子隔着,整好捂脚,就不必担心晚上因着脚冷睡不好了。”
婉容嬷嬷满脸堆笑,微微福了福身子:“嬷嬷晓得,只是太皇太后近日总不听奴婢的劝,有时晚饭只吃了两口便放下了。”
太皇太后连连摆手,已然迟了,被梁柒听得正好。
她蹙了眉头,十分不满:“皇祖母怎么不好好吃饭?”
“这几天也不知怎的,天一冷,反倒没了胃口。”
“没胃口也不能不吃饭呀,嬷嬷,你和御膳房的人说一声,以后皇祖母的膳食一定要做热些软些……皇祖母若是吃不下的时候,不妨煨一些果子什么的,开一开胃口。平日里也不必日日吃饭,做些爽口的小菜,煮些粥吃也是好的。”
“奴婢晓得,一定照办。”婉容嬷嬷笑呵呵的应答道,尔后看着太皇太后,十分羡慕的口气:“公主真真孝顺,太皇太后就是因着这样乖巧孝顺的孙女,也是要多吃上一碗饭的。”
她不说外孙女,却是直接称呼孙女,由此可见她是极会说话的。
太皇太后果然大悦,伸手拍了拍梁柒的手背:“本宫晓得你是个孝顺的,皇祖母听你的,便是没胃口,也定要多吃两口。”
一时间,祖孙两个,其乐融融,好一派天伦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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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着太皇太后用了膳食,梁柒乘坐了辇车,去了梁栎的爱元宫。
他好像甚为忙碌,她过去的时候,午膳还摆在桌上。
梁柒掀开保温的缎帘进去,扑面而来便是拂面的温暖,还有鼻息间萦绕的龙涎香。她脚下步子顿了一顿,眨眼间却恢复如常,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看得梁柒伏在案上奋笔疾书,书房的四周暖炉里烧得火热。
“皇兄这里可真是暖和,倒好似是和春天一般了。”她脱了金丝缠绕的绣牡丹大氅,银红的缎袍极为贴身,秀出她玲珑身段,这件袍子在这样烧了炭火的室内稍稍有些厚,不过她向来体寒,倒也感觉正好。
听见是她的声音,梁栎抬头,『揉』『揉』酸痛的脖颈:“你来了。”
王喜接了她的大氅递给黄汤,让他去找地方挂好,自己则轻缓无声的走到梁栎身后,替他轻轻按压颈部。
“恩,”梁柒应了一声,指着外面长桌上满满当当的一桌饭食,昂着下巴问:“第几遍了?”
问的是王喜,王喜反应也快,当即就回道:“已是第三遍了。”
“让御膳房想个法子,在盘子下面坐上热水,或是拿火熏着,皇兄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也不必来来回回去折腾了。”
王喜眼睛一亮:“公主这法子好,奴才待会就差人去办。”
这样一来,就不用担心皇帝突然要吃时,御膳房一时预备不及了。
梁栎一声轻笑,反问道:“我还以为你会劝我按时进食,没想到,却是想法子让饭食恒温,怎么,担心麻烦了御膳房里的那些奴才?”
“哪里是担心他们,只是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怕是吃的时候都不新鲜了。”她在铺了狐皮摊子的圈椅上坐好,找了个极为舒适的姿势,这才接着道:“你瞧,王喜定然劝了不止一遍了,你都没有搭理,我哪里还敢自不量力劝你呢?”
“九九你这话可是说错了,他们劝说和你的劝说哪里是一样?”取了小太监端着的盘子里的热帕子擦净了手,他顺势在梁柒旁边的椅子上坐好,瞧她一副慵懒的模样,一时忍不住,拿手将她鼻尖捏了,摇了摇:“我看你是偷懒,都不愿意关心皇兄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这样亲密的动作之后,他的语气也愈发亲切起来。好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他们还亲密无间之时。
梁柒自然不恼,皱了皱鼻子道:“你这么大的人了,后宫里嫂嫂一堆,还用得着我这个妹妹多嘴?”说到这里,又像是吃醋的样子,将脸一偏:“不知多少人愿意为你『操』心,你干什么偏要眼巴巴的望着我!”
梁栎愈发觉得好笑,她记得她幼时就人小鬼大,虽他是哥哥,与他相处时,竟然是被她庇护照顾的多!今日今日,她反而意外的孩子气来——他这个做兄长的,总算是体会了一把照顾人的感觉。
“你还真说对了,我还就指望你了!后宫那些人,谁晓得安的是真心假心,还是狼心狗肺?”他心情正好,不仅交谈时不自觉恢复了常人口气,不在是高高在上的君王,甚至说起后宫那一众妃子,也生了调笑之心:“那些披着美人皮的鬼怪,不提也罢!九九,你以后进宫跑得勤些,我现下虽不能保证,但总能护你周全——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