郴州城的城门被重兵把守着,并不能随意出去。
梁柒走上城墙,低头往外看去,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站在兵防线之外的杜若。他穿的是湖蓝『色』官服,带着官帽,愈发衬得一张面容俊逸出尘。
看见她出现,顿时眼前一亮,却没有主动开口。
在这种地方还能遇到他,,梁柒只觉得鼻尖一酸,不自觉心头微暖:“杜大人。”
离得有些距离,声音喊出来,却是被风吹得散开了一些。
杜若却是听得正好,他看着她,无声的叫了一声九九,再出口,却是义正言辞的语气:“在下奉陛下之命,送来草『药』,还请姑娘到出城核对,是否有误。”
说完之后,又对着守城的军官抱了抱拳:“诸位也不必为难,我与她隔着木门叙话便是,实是这『药』十分重要,来不得半分差池。”
他是大人,口气却这般谦虚,守城的军士对他的印象极好,自然是愿意的。只是他们守城一向严格,就怕有人乘『乱』而出坏了大事,因此场面上的话还是要说一说的:“既然如此,还请杜大人办完公事之后,也喝一碗防治的草『药』——虽说无礼,但事关重大,还请大人见谅。”
杜若抿唇一笑:“这是自然,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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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洞开,梁柒慢步走出,看着杜若见她越走越近愈发明亮的眼睛,心底却不自觉的难过起来。走到木桩围成的大门处,她微微福了福身:“杜大人辛苦了。”
“姑娘客气,这是本官职责所在,算不得辛苦。姑娘与白大夫留守城中,为城中百姓治病救人,才是真正的善举。”
因为边上还有守城的军士,他们之间说话不免顾忌良多,只是这两句话一说,两人就算得是互相问了好,杜若晓得梁柒是感激他送『药』草来,还问了他的辛苦;梁柒也晓得杜若一面有些责怪她将自己陷入如此境地,一面却是不自觉的为她担心。
两人寒暄完毕,核对送来的草『药』数量,记录在册,再根据城中所需,列出清单,请杜若置办。
最后,梁柒接过此次草『药』明细的单子,朝他道谢之后,着城中百姓身体还好的,送了草『药』进城。
直至城门再次关闭,她也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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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安置病人的庄园外,找了白五出来,将草『药』交给他——其实,这『药』草是针对最早那批毒的良『药』,此时对这疫病来说,起不了大作用。但是白五早有交代,这『药』里有几味很重要,所以她才亲自送来。
梁柒猜测,之前的『药』大概真是郴州王所下,他心中有数,又担心被梁柒识破,于是城中并没有留下足够治病的『药』草。她和五娘写了『药』方回去索要『药』草,梁栎得了消息,想要借此制肘梁安觉,不让『药』草筹备齐全,可是后来听说疫病暴发,这才赶紧派人送了『药』草过来。
只是,她有些怀疑,为何梁栎会派杜若亲自过来?这件事险而又险,稍有不慎便会感染疫病,若是治不好,官员的名声也会受到影响,梁栎怎么舍得让杜若来?
心里隐约浮现念头,猜想杜若来此地的原因之中必然包括了她,一时间心头又酸又涩,只觉得对他不起。
想起杜若给她的『药』单,打开来前前后后看了一遍,处了草『药』数量却是没有其他的。她有些疑『惑』,去了自己房里,将这纸张在手里捏了一遍,触感比其他纸厚些,而且有些像是布料的样子,再细细一捏,又有些『潮』『潮』的样子。
她打了一盆水,将纸放进去,果然见背面浮现出他的字迹来。
杜若的意思很简单,今晚子时,让她借口『药』草有误出城来与他核对,那时守备松懈,他自然能买通守卫将她救出送回去。
他一贯聪明,做事又周全,虽说今晚有些急促,但必定是早就打算好了的,她只需照做,自然能顺利出去——可,她就这样走了,之后呢?
梁栎『性』子愈发多疑,他将她派到郴州来,再将杜若派来,打的是什么主意?对于杜若的才能,梁栎自然是早就知晓的,可对于这个人,他心里自然有三分怀疑。他对她和杜若的事情,肯定也知晓些,此时故意将他派到郴州来,是否也存了试探的心思,要借她来考验杜若?
如果,杜若到此地之后,别的不管不顾,第一件事便是将她救出去了,已然是违背了梁栎的计划。那么,他定然会遭到梁栎的猜忌,之前种种作为都成了云烟,也许再也得不到重用。
她将事情前后过滤了一遍,慢慢的理出了头绪来——杜若此番前来,肯定是奉了梁栎命令的,可这满城灾民之中,又有什么是值得梁柒谋算的?她想了想,忽然想起了久未『露』面的郴州王梁安觉,还有当初远赴长河支援的昊天军!
梁栎想要的东西,自然不言而喻了,他想要梁安觉的兵符!
杜若被他派出,自然也是冲着这个来的,可他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知道她在这里,于是再也不管其他,第一要务就是想着先将她救出去。
她心里是感激他的,可,这样一个凡事都为自己考虑的男人,她没有办法看着他为了她毁了他所有的筹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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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随着倒下了第一个治病的大夫,这场疫病的恐怖正式爆发出来。
这些大夫虽然时时都在同病患打交道,可他们也是将防护做得最完善的,他们把脉、煎『药』、观察病人,可他们尽量避开病患的呕吐物以及排泄物,治病离开时必然换衣洗澡,喝煎好的『药』汁——然后指挥他人煮水消毒衣物,燃烧脏东西,因此,他们一直战战兢兢的保全自己的健康。
可,大夫也开始患病,是不是代表这些防御措施也没了作用?
晚些时候,白五回来,满面疲惫。
梁柒没有和她说杜若晚上的安排,只是同她说一声,晚些时候要去一趟郴州王府。
白五自然是同意的,只是嘱咐她小心,因为传言郴州王也被感染,让她千万不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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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柒自然不会去找郴州王的,她明晓得梁安觉已经不在城中了,为何会多此一举呢?
梁绫若瘦了很多,原本甜美的一张小脸也十分苍白,只是看见梁柒过来,却是打起了精神:“不知公主大驾光临,可是有事要转告?”
“……张海生病了,”梁柒说完这句话,顿了一顿,张海是其中一个大夫,自从他也发烧呕吐之后,那些大夫给病人治病时都有些畏首畏尾,更多人却是借口去后堂煎『药』!
梁柒骤然说起这个话题,自然是为了点明如今情势的危急。
梁绫若果然是脸『色』一变,咬着唇道:“……我知道了,我明早就去一趟。”
如今这个时候,已经容不得她做回娇滴滴的郡主了,郴州王重病,世子不在城中,如今城里最能稳定民心的就是她了。她既然开口明天过去,自然是要去给百姓们安心,不管有没有作用,她都必须出现。
梁柒点了点头,对于梁绫若的她还是比较敬佩的,毕竟这样小的一个女孩子,面对城中百姓的生死,不躲不避,虽说处理得不算完美,可比起某些人来说却是极好的。更甚者,她觉得她比她的父亲梁安觉,都要来得让人钦佩些。
沉默了片刻,梁柒忽然道:“不知王爷身体如何了?”
她发现梁绫若微微慌『乱』了一下,虽说很快恢复镇定,但好歹是流『露』出来了。
“劳烦公主担心了,父王……父王的身体也是一日不如一日,我们不过也是尽力而为而已。”说到这里,她长长的叹了口气:“也不知我们郴州百姓到底犯了何错,要遭受如此的罪孽!”
梁柒也做担忧状,跟着长长叹了口气,却并不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