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渺用帕子擦去她额上的细汗,皱着眉道:“承月,怎么这般没规矩?见到父皇母妃,可行过礼了?”又转头看了看跪在门口的嬷嬷宫女,冷声训斥道:“你们这些奴才怎么回事,是怎么照看公主的?这一路跑过来,摔着了可怎么办?”
嬷嬷宫女不敢再说什么,大气也不敢出的将头埋在地上。
承月皱了皱鼻子,摇着梁栎的手臂撒娇:“父皇,承月只是急着见父皇罢了,这才连辇车都不坐就跑过来,母妃都不夸夸承月,反倒又说人家!”
“朕的承月最是懂事,是你母妃不该说你!”梁栎伸手将她抱到膝盖上坐好,刮了刮小巧的鼻子,这才转身看向姚渺:“阿渺,承月年纪还小,你也别拿规矩拘束着,朕瞧着她这样的『性』子最好了。”
大岐皇朝谁都知道,姚妃生下的女儿承月公主,最得陛下喜爱,即便是庄妃和菱妃生下的小皇子,也没有她来得受宠。只是这小公主的『性』子也不知像谁,与她母妃姚妃的八面玲珑不同,她『性』子跋扈骄傲,宫里宫外都戏称她是小聿合!
女儿能得皇帝欢心,姚渺自然得意,她佯装着生气的要去将她拉到地上站好,承月已经缩在了梁栎怀里不肯出来。
梁栎打开她给的宣纸,与普通女孩子不同,承月的字凌厉张狂,与她『性』子倒是十分相像:“嗯,承月的字大有长进,该赏!”
“多谢父皇,”承月巴掌大的小脸笑眯眯的,显得乖巧可爱:“父皇,不知道四弟的现在功课可有进展?”
她口中的四弟,便是庄妃庄韶琉的儿子,当今二皇子梁满。
如今梁栎跟前有一女二子,长女早夭,次女便是如今的承月公主。
“还是朕的承月乖,还记挂着弟弟的功课。”提到这个小儿子,梁栎的脸『色』微微有些发沉,与他聪慧过人饱读诗书的娘亲不同,这个梁满却是有些愚笨的,不论文采还是武功,连承月这个女孩子也比不上:“你四弟如今正在认真读书,承月也要加油,莫到时候叫弟弟给比下去了!”
“嗯,承月记下了。”承月低着头,眼中闪过一丝讽刺——那个蠢笨如猪的四弟,即便是男儿身又如何?她眼珠子一转,忽然脆生生道:“父皇,承月想和三弟四弟一起,由杜大人教授功课。”
太傅杜若,如今名下只有菱妃出的大皇子梁泯以及庄妃出的二皇子梁满,可他却是实至名归的国之帝师,以后再有皇子也是拜在他名下启蒙入学,等得梁栎选定太子,他便专职教导太子治国之术。梁承月只是公主,却提及要到太傅名下读书,其实有些僭越了。
一贯做事稳重从不逾越的姚妃,这时却像是没有听见女儿的话似的,跪坐在一面的榻上,为皇帝重新烹制香茗。
梁栎锐利的目光在女儿稚嫩的脸上扫过,触及小女孩白嫩的面容,还有看上去聪慧过人的圆滚双眼,不知怎的,他居然心头微微有些发软:“……承月,你想要和满儿泯儿一起进学?”
梁承月重重的点了点头:“嗯,承月想要和三弟四弟一起……父皇,是不是承月的要求让父皇为难了?”
她这样乖巧又懂事的反问,原本想要拒绝的话语,居然有些说不出口了。
正在这时,大太监王喜在门口轻声禀报:“陛下,太傅大人正在宫外等候。”
梁栎略一扬眉:“宣。”等得王喜转身宣召,他看着自己最为疼爱的女儿道:“杜太傅来了,朕想要你亲自问过太傅,看他是否愿意收你为学生。”
***
杜若进来之后,按照规矩行了礼节后方才起身。
梁承月一改在梁栎跟前撒娇可爱的模样,在他进来之前便从梁栎的膝上跳了下来,规矩安静的站在自己母妃的身边。
梁栎问及他今日进宫何事,方才知晓是为今日早朝未解决的事情,因还有姚妃和公主在,君臣二人只说了几句大概便就罢了。
看了看自己明显态度不同的女儿,梁栎却是愈发满意,在他眼中,承月在他跟前是乖巧懂事招人疼的女儿,在臣子面前又端得起公主的架子,这样的『性』子才愈发让他喜爱。他指了指承月,笑道:“蘅芷,朕这个女儿可是有事和你说。”
杜若将身子微微转了点弧度,垂眸看着地面,平静道:“不知公主有何事要差遣?”
腰虽微躬,但态度却是不卑不亢,似是一支昂首而立的雪莲。
承月年纪不大,却完全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她静静站在自己母妃身侧,稚嫩的女声却是冷淡而平静:“本宫想要同三弟四弟一起进学,同在杜太傅门下。”
“不知,陛下意下如何?”杜若将话题转向梁栎,像是要征询一国之君的意思。
梁栎沉『吟』,承月再是招他疼爱,也只是个公主,拜在帝师名下,确实是不合规矩的。只是要他当着最喜爱的女儿的面,说出拒绝的话语,当真有些为难。
梁栎不说话,其实从某一方面来说,已经是拒绝的意思。
然而,一向以乖巧且‘最能体谅父皇’心意的承月公主,却没有主动提出放弃——更甚者,她的眼底随着皇帝沉默,浮上了一丝狠戾之气。
“陛下。”甜美而端庄的女声突然出现,姚渺捧着刚刚煮好的香茗,放了一杯在皇帝的面前,另一杯,却是纡尊降贵的端到了杜若的跟前:“杜大人,也请品一品本宫的手艺,若有不足之处,还请指出。”
“娘娘泡茶的手艺极妙,一向最得陛下赞誉,如今得娘娘赏茶,是微臣的福分。”杜若将茶杯用双手接过,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却并不往嘴里送。
姚渺面『色』一变,但很快就恢复如常,转身朝着梁栎身边走去,行走间步履如清荷被风拂动。
梁栎掀开茶盖,吹了吹浮叶,浅浅啜了一口,像是不经意的问道:“蘅芷,怎么这几日不见十一呀?”
“回陛下的话,琅琊王最近想出城游玩,跟随一对主仆出了汴津城。微臣心想,小王爷年少气盛,只怕这两日便会觉得无聊,回到汴津了。”他这话里一半真一半假,梁栎既然此时发问,定然是知道梁梓的去向了。
果然,像是觉得他的回答并没有隐瞒,梁栎暗暗的点了点头。他微微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样子:“十一终究还是年幼了些,若是他有个好歹,朕日后真不知如何同皇叔交待了。”
“回陛下的话,小王爷曾得公主教导,日后定然能成栋梁之才。”毫不意外的,他依旧是这么一句话。
往日里,梁梓的各种杂事都会传回梁栎耳里,有时候,还有其他大人上奏折告状。
只是皇帝对琅琊王甚是宽容,从不苛责,即便是事态严重的时候,也不过略微训斥两句。等得只剩下心腹时,便会在杜若面前说些话语,指望他能劝解一番十一。
他知道杜若和梁柒以前最是亲厚,对十一定然也会与众不同。自从梁柒的死讯传回,他在外臣面前再不提起聿合公主的名字,时间久了,聿合公主梁柒几个字便在他的耳里没了迹象——唯独杜若,每每都会向他言明,好像是在告诉他,这个被人告状的小王爷梁梓,是这个妹妹留下的幼弟。
梁栎从不怀疑杜若对梁柒的那片心意,因此每次听得杜若这样说,虽则被掀起伤疤有些难堪生气,心底却是放心不少——放心杜若还是效忠于自己的,放心这个琅琊王远不如她姐姐一般聪敏,也放心那个让自己忌讳如深的妹妹,再也不能归来……
此时,听得杜若这样说,梁栎心底放下心来,面上却是叹息的模样:“哎,只盼十一日后能懂事些才是。”
杜若并不言语,只是恭敬的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