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有许多年没见面了吧?”那中年男子忽然淡淡地道。
周一仙望着远方,面上神色复杂,半晌才道:“有几十年了吧!”
那男子淡淡而笑,道:“你还好吗?”
周一仙默然许久,道:“浪迹天涯,游戏人间,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那男子似乎有些感触,转过头看着周一仙,道:“你心里是不是还在怪我?”
周一仙苦笑一声,摇头道:“你又没有对不起我,我怪你做什么?”
那男子笑了笑,道:“其实你这样也未尝不好,放开心怀,畅游天下,如今想来,也是神仙过的日子,倒不枉了你名字中有一个仙字。”
周一仙看了看他,忽然道:“如果你想要过我这样的日子,又有什么难了,老友?”
那男子陡然听周一仙说了一句“老友”,也是不禁一怔,但随即笑了笑,望向远方,慢慢道:“我和你不一样的。”
周一仙淡淡道:“你自然是和我不一样的,你从少年时候,看待权势之心便是极重,到了如今,我料你也是放不下的。”
那男子双眉一皱,眼中深处似有怒气一闪而过,似乎从没有人敢如此对他说话,只是他回头看了看周一仙,却只见他满头白发,比自己苍老许多,忽地一阵茫然,那怒气也随之消失不见了。
“你看起来怎么这么老了?”
周一仙摇头道:“我本就老了,倒是你修道有成,本不该……”说到此处,他面色有些迟疑,但终于还是道:“你的雄图大业固然将成,但是............”
那男子缓缓摇头,挡住了周一仙的话头,忽然道:“当年我们还年轻的时候,你曾经在狐岐山下,用‘天罡神算’为我命格算了一卦,可还记得?”
周一仙一怔。
那男子抬头看天,慢慢道:“我依然记得很清楚,你当时年轻气盛,什么都对我直言,说我命格煞气太盛,刑克妻儿,若无破解之术,必然中道丧妻,膝下无儿,欲成大业,却坎坷重重,到头来未必落得一个好下场,如今,你再说说看,大业,可成否?”
周一仙低下头来,半晌之后,忽地抬头,断然道:“如今我们也都是半入土的人了,我也一样是有话对你直说。”
那男子似微感诧异,道:“你说。”
周一仙瞪着他,道:“当初我说那些话,完全是我胡说八道骗你的,老子自小就烦那些看相算命的东西,怎会耐心去学,至于那种天罡神算,自然有这一说,但我如何懂得?所以当初那些话,不过是我看你一副得意嘴脸,气不过才这样故意说的。你就不要放在心里了!”
那男子身子一震,似乎是绝没想到从周一仙嘴里竟然会说出这等话来,半晌之后,忽地摇头大笑,笑声响亮,只见他到后来笑的都弯下了腰,哪里还有丝毫刚见面时的威严?
半晌,那男子慢慢止住笑声,神色渐渐恢复冷静威严,但眼中神色,却仿佛又多了几丝苦楚。
周一仙默默地望着他。
他们又是并肩站立了许久,其后,周一仙淡淡地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那男子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是向来自负聪明吗?你说呢?”
周一仙哼了一声,道:“你是要去死泽吧?”
那男子悠然道:“不错,我正是要到那里去。怎么,不想去看看吗?老友?”
周一仙嘴角一撇,道:“你这人名声太坏,我和你走在一起,不免让人奇怪。我还是离你远些的好。”
那男子看着周一仙,忽然哑然失笑,随即道:“天涯古道,得见故人,也算难得缘分。你我今日相见,以后不知何时再会,你多加保重了。”
周一仙哼了一声,道:“老夫我活得好好的,还不想死,倒是你的仇人比狐岐山上的狐狸还多,还是想着你自己吧!”
小环站在路旁等待许久,忽见前头爷爷和那个男子一起走了过来,连忙迎了上去,走到爷爷身边。那中年男子目光向小环身上看了一眼。
小环站在周一仙身边,忍不住轻声向周一仙问道:“爷爷,他是谁啊?”
周一仙还未回答,那中年男子却似乎连这小小声音也听在耳中,转过身来,微笑道:“怎么,小姑娘不认识我吗?”
小环吃了一惊,茫然摇头。
那男子微微一笑,道:“你就叫我万人往吧!”
小环一怔。
那男子深深看了周一仙一眼,忽然一挥袖袍,转身大步走去,更不回头。迈步间自有股睥睨天下的气势,缓缓散发开去。
周一仙和小环在他身后,只见那身影沿着古道向死泽方向而去,忽听得那人高声唱道:“天涯路,从来远。儿女意,向来痴。天高海阔八万丈,芸芸众生尽匍匐。星万点,月正明,苍天冷,冷如霜。可笑万物如刍狗,谁为覆雨谁翻云?……”
这歌声古拙,虽不柔媚好听,却在苍凉中自有雄浑之意。
众人但见得苍天之下,古道之上,悠悠白云,寂寂荒野,那人负手而行,说不出的桀骜不驯。
歌声渐低,那人已是去得远了。
过了片刻,小环又似想到了什么,道:“嗯,爷爷,这一次,你真的不去凑热闹了吗?”
周一仙面色微微有些黯淡,眼珠子转了转,似乎有一道异样的色彩闪了过去,悠悠说道:“是你想去看吧?罢了罢了,老夫我这大半辈子走南闯北什么风浪没遇见过,有什么好怕的,你且过来,拉着我的手!”
小环闻言一愣,但是却也一脸惊喜的紧紧拉住了周一仙满是皱纹的手掌。
却见周一仙脸色一变,扬手一挥,袖中飞腾出几道黄色符纸,围着周一仙和小环来回打转。
小环连忙道:“爷爷,你这遁地之术虽说是祖师传下的秘术,但遁地之后我们在何处出来,你却不能控制。要是你遁错了地方,咱们可又得多跑一趟了!”
周一仙轻轻一笑道:“放心,不会有事,舞台已经搭好了,只等着咱们去看了,这便走吧。”
言罢,低语一声,小环只觉得这一次她爷爷念得口诀似乎和自己记忆之中的极为不同,甚是简略,而且自己和爷爷靠的这么近,居然也听不清他到底念了一句什么,只是周身的几道黄符,在这一声法咒之下无火自燃,一道光芒闪动,古道之上已是空空如也,不见半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