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夫人缓缓坐下,思索了一会,才说:“孩子,有一种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聚。你一定也不希望你的朋友看到一个如此虚弱的你,如果你心中还有想去的地方,想见的人,未完成的事,先让自己好起来,好吗?”
秦夫人劝慰着,同时注意着逍逍表微弱情里的细微变化,他的眼瞳在听到这几句之后,似乎有微光流转而过,转瞬即逝,唇角微微用力抿住。她看得出,他听懂了,他有想去的地方,想见的人,未完成的事,也许都和那个叫遥遥的孩子有关。秦夫人回想起那日离开孤儿院时,那个拼命拽住她的衣角、挂着一脸脏兮兮泪痕的小女孩,眼中满是倔强和执着,他们两竟是这样的相像。
秦夫人的话,秦天天明显没能听明白,但她看得出,那个“遥遥”很不一般,至少在逍逍的心里的无与伦比的。秦天天不禁觉得心里有点别扭,遥遥真的很好吗?能比她漂亮比她更有教养吗?遥遥究竟是怎样的人,会让逍逍这样牵挂?
逍逍干唇微启,几近无声地问道:“我在哪?离孤儿院有多远?”
“很远,”秦夫人回答道,“回去一趟要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之后还要转火车。”
逍逍眼中有些不解,他大概还没见过飞机和火车吧。
“这样吧,”秦夫人说,“这些天你正好可以好好想一想,秦先生和我已经给你办了收养的手续,以后我们就是你的家人了,我们会给你良好的生活和优质的教育,如果你有你想要的未来,你至少得有把握自己未来的有能力,我觉得你可以先在这里好好养病,等合适的时候再回去。”
秦夫人一本正经的说着,她觉得逍逍这样心智的孩子估计不需要哄了,直接展开成年人的对话也许更有效,她也看得出,逍逍不是个脾气暴躁的,他也许只是不懂,不懂得这个世界,怎么说呢,就像是孩子的外表和认知下禁锢着一个成熟的灵魂。
果然,逍逍眼中的迷茫和空洞逐渐隐去,原先求而不得的无助和无措也慢慢淡去,目光竟变得清朗起来。
那是一双清澈又幽深的眼睛,很亮很美,摄人心魄。
秦夫人略略一惊,这才是这孩子真正的状态吗?他明明就该是个孩子,眼中的懵懂依旧存在,可他真的很懂事,是不是没有家没人爱的孩子都这样成熟?
接下来的日子,逍逍又变成了乖宝宝,不论做什么都配合度极高,医护人员都十分喜欢他,每天能百八十遍地夸他,夸得秦天天自豪地心都要飞出来了,不愧是她认的哥哥,就是不同凡响。
可逍逍尽管乖巧,却一直不怎么开心,对所有人都客气友好且疏离克制,懂事得让人心揪。
秦夫人日日都带着秦天天来陪他,陪他休息,陪他做各种检查,打各种吊瓶,他从不会因为扎针而皱一下眉头,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而这些药这些治疗究竟有没有用,谁知道呢,医生说的话也含糊不清,可自从逍逍的眼神清朗了之后,确实一天好过一天。
终于有一天,医生说可以出院修养,但隔三差五的就得来医院复查,治疗并不能中断,检查要定期做,药也不能停。
逍逍并没有任何反对或质疑,他听话、顺从、乖巧、配合,好像他身体力行的所有的行为和努力就只为了一件事一个人:
回孤儿院,找遥遥。
秦夫人全都看在眼里,她打心眼里惊叹,她没见过哪个小孩能这样隐忍这样执着,即便一个成年人,在面对无数的变化和诱惑时,也未必能始终如一不改初心。人与人之间的情谊究竟是什么,多半是一些无端的纠葛,真诚的冷漠,虚伪的善良,褒贬模糊,黑白交杂,没有人会为这些伤神,翻脸的速度不一定比翻书慢,自己比什么都重要。孩子的世界就算直白一些也不过是你喜欢我我不喜欢你而已。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没有谁是忘不了谁的。他们这样的家庭,能给逍逍的远比孤儿院多得多,对逍逍今后的助力远比遥遥一个孩子的影响大得多。而对于逍逍而言,遥遥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值得他这般践行。
秦夫人不禁好奇起来,十年后,二十年后,逍逍是否还会这样执着,是否还会一心只挂念一人。
想到这里,秦夫人自觉好笑,当然不会,十年后,不,也许五年,甚至更短,逍逍就会彻底忘记曾经的孤儿院,以及孤儿院里还有个叫遥遥的小女孩,他甚至不会怀念过去那段贫苦单调的日子,这才是常理。
可每当秦夫人看着逍逍沉静面容和平淡的表情时,一切常理都值得被推翻,他会记得,并依旧牵挂。
逍逍坐着秦夫人漂亮的高级轿车回秦夫人的家,这车比一般的车长一些,车里有面对面两排座位。沿途的风景在车窗外退去,这里和原先的地方完全不一样,他竟真的找不到回去的方向,真的隔着大西洋和太平洋吗。。。。
一路上秦天天都拉着他的手臂,一刻也不肯松开,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原本以为秦天天是个话不多的小淑女,可这几日在医院,她算是彻底暴露了,她是个小话唠,能说一整天,就算没话说也要唱歌跳舞,或者拿个什么乐器来医院折腾,最后被护士姐姐被迫叫停。秦夫人坐在他们对面,总是微笑着看着他们两。
逍逍一路都默默地看着窗外,他要记住这里的路,然后去坐飞机,去坐火车,去找遥遥。
高级轿车停在一栋别墅前的院子里,院子很精致,别墅也很精致,这里就是秦夫人的家,按照她们的话说,这里也是他的家了。
秦天天欢快地跳下车,又拉起逍逍的胳膊,也不知道她整天都在欢乐什么。
逍逍扬头看了看眼前的房子,暂且先住着吧,等他有能力离开时就离开。
秦天天一蹦一跳地把他拉进门,保姆阿姨出来帮着拿东西,所有人都笑眯眯的,逍逍一一回应了个客气而疏离的笑,便淡漠地进去了。这也是这些日子里习得的,即便不想笑也可以笑一笑,被称为礼貌或客气,算是一个人思想道德水平、文化修养的外在评价之一,无需发自内心,不过是维系社会正常生活而共同遵守的行为规范罢了。
逍逍径直走进他们为他安排的房间,房间里显然又被精心布置过一番,东西似乎变多了,房间的色彩也有了调整。但逍逍什么也没看,什么也没碰,直直地走到窗边,朝外望去,外面鸟语花香,在他眼里似乎也不过如此。
不一会儿,门被推开了,保姆阿姨笑眯眯地探了个身子,问:“小少爷,这些衣服您看还需要吗?”
逍逍回身,保姆抱着的一叠衣服正是他在孤儿院时的那身,现已经被洗刷干净,折叠得整整齐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