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迅速地帮遥遥办理了转学手续,没有半分商讨的余地,老师们都一而再地苦心力劝,多番鼓励:
“遥遥同学很不错,一次失利不用放心上,像她这么优秀的孩子,以后有的是机会参加。”
“咱们学校是一等一的有名有号的,在我们这里就读的孩子会有更有竞争力,能拥有更美好的未来。遥遥成绩这么优异,放在别的学校可惜了呀。”
“这孩子很让人放心的,品学兼优,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她这次可能经验不足所以过度紧张了,我们做老师的也有责任,以后一定更加关注孩子的心理,让她放下思想包袱,以她的成绩,考个名次不成问题!”
“家长应当正确对待孩子的挫折,不能跌倒了就掉头呀,得培养出不畏困难的精神力量,人生的路还长着呢。”
“老杨同志,您这边有什么困难尽管提,都好商量,我们学校也是很惜才的。”
这一类的赞美和惋惜和不舍和邀留,在短短几日里,塞满了老杨的耳朵,他觉得在他以命立功时都没有得过这么多赞美之词,只是遥遥提个转学而已,又没挨枪子儿,又没断胳膊断腿的,至于吗,世俗之人未免太小题大做。
而与此同时,老杨也意识到转学是对的,以遥遥现在的精神面貌,若让她日日面对留下来的冷嘲热讽,嘘寒问暖,不如一走了之的好,毕竟遥遥还是个孩子嘛………再说了,遥遥心里哪有什么竞赛考试名次之类的廉耻之心,她连考试压力都能转化为对逍逍的渴求,老杨深深觉得,他是不是应该带遥遥去看心理医生………
自从昏倒后,遥遥日日呆在屋里,再没去过学校,连门都不踏出半步,每日无言,只呆呆地看着悬在天空中的太阳,偌大的杏眼,在阳光下晶莹剔透,水润透亮,却布满阴霾,似乎这漫天耀眼的日光都无法照进去分毫。
她究竟在想什么,她的眼中究竟看到的是什么,没人知道,也没多少人关心。
自此,她也再没在这个小城市出现过,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地无影无踪。
列车飞速驶出站台,奔向漫无目的的远方,遥遥看着窗外,一如既往的太阳,明亮刺眼,她却好像总也看不够。
“遥遥,饿不饿,吃点东西?”老杨递上来一个面包,老杨一男人,并不懂得怎么好好照顾孩子,时常泡面火腿肠,要么就面包馒头,好在也时常精进学习,研究菜谱,但手艺实在不尽人意,不过苍天不负苦心人,历时这么些年,总算有一两个菜能勉强下咽。
遥遥瞪大了眼睛看着窗外的太阳并不理会。
老杨也跟着朝太阳瞅了瞅,妈呀,这么刺眼,别是把眼睛给刺瞎了。问:“太阳有什么好看,闪瞎个眼。”
“当然好看。”
老杨抬手掩住遥遥的视线:“太阳里有啥?是有嫦娥还是有玉兔啊?”
“有他呀。”
“他?哪个他?你那个逍逍?”老杨嗤笑,“那你还是祈祷他别在太阳里,十成被烧得灰都不剩了。”
“噗………”
遥遥终于笑了起来,这些日子她可好久没笑了。
遥遥接过面包,毫无形象地啃了一大口,心里跟着暖和起来,找不到就就继续找呗,总能找到。
幸运的是,这一路好像不再是她一个人了,还有老杨陪着。
之后的几年,遥遥辗转了几个学校,去了几个风马牛不相干的地方,老杨跟着四处辗转,领略了风马牛不相干的地方文化,品尝着完全不一样又灵魂深处有着一致美味的地方小吃,同时也逐渐练就了一手出神入化的厨艺,堪比米其林,没事出去溜个小弯,逛腻了就回家洗手做羹汤,有个女儿可以供他唠叨解闷,顿觉人生的真谛啊,他干了一辈子生死架,如今才领略到什么叫“岁月静好”,什么是“安享晚年”,这旅途般的人生,说走就走的任性,一切就在他半瘸的脚下,太TM美好了。
遥遥倒是处变不惊,一尘不变地老成,除了个子长了点,样貌出落得更可人以外,臭脾气一点没变,内心的执着也一点没变,要是她连个儿都不长了,那就是所谓的人生一点长进也没有!
老杨时常琢磨,遥遥小小年纪究竟怎么回事,他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都越发感受到生活的美好,何况是个青葱年纪的小孩,她整日背负着什么巨大压力,要这么压抑这么无趣呢?所谓砥砺前行负重攀登也不该是她这个样子吧。最不可理解的是,遥遥从来不知道努力,总是漫不经心,她只对逍逍的事认真,其他全都敷衍了事,可学习成绩却实在出类拔萃,不合常理,加上长得可爱讨人喜欢,每每家长会,老杨都被各方老师夸得无地自容,深深觉得自己的干女儿真的配不上这么些赞美,实在愧对别人家那些努力拼搏的娃。
莫不是,他老杨领养了个旷世天才?
天才嘛,智商超群,情商总会有点与众不同………
这日开完家长会,老杨如释负重地回到家,丢下一包高分考卷,摊在沙发上,仰天长叹:“唉………累死我了……”
“怎么了?”遥遥抱着罐冰淇淋坐在电脑前,扭头问。
老杨瞅了一眼,电脑还是熟悉的几个信息:“音乐大师”,“钢琴家”,“秦**”……每次都是查这些,据遥遥断定,这钢琴家是逍逍的养父,照这么推断,逍逍被音乐大佬收养了,指不定就算找到了也不想认识遥遥了,这才是正常的世态炎凉,可遥遥就是不信,还笃定是他老杨亵渎了她与逍逍的情谊。
唉,小屁孩懂个屁,等她找到了看她不得哭得稀里哗啦。
不过话说回来,找不找得到还得另说。
老杨收回视线,抹了把脸上不存在的汗,道:“每每家长会真是让我良心难安呀!”
“什么难安?我可没惹事!”
遥遥确实很乖,大概是因为老杨待她确实好,不仅随她到处奔波,还为了给她做饭练就厨艺,光厨艺就足够她感恩了。
“你丫的平时也不怎么用功,怎么考这么好?霸着第一被每一科老师猛夸,你真该看看别的家长的眼神,利剑剜心都不为过,可把我着老头子给吓的。”
“拉倒吧,你一个看硝烟挨子弹的还怕几个剜心的眼神?再说了,那些顶多就是羡慕嫉妒恨,情杀才剜心……”
老杨气不打一处来,“啧”了一嘴。
“再说了,”遥遥一本正经地补刀,“你们家长不就该喜欢我这样省心聪明成绩好还不用花钱补课的别人家的孩子吗?”
言外之意,老杨你着实该感谢天感谢地。
“你是这样的吗?”老杨眯着眼问,“你顾遥遥若真这般表里如一,我确实欣慰,可你明明就是个表里不一的小骗子……我宁愿相信我领养了个精神怪异的神童……”
遥遥听着老杨的数落,恍惚间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曾经,她做为顾遥遥,外婆也这样教育过她,可如今外婆早不记得她了,在顾遥遥的亲人心里,顾遥遥已随车祸故去多年了,没人记得她,她也不再是顾遥遥,她只是披着这层外皮的遥遥。
遥遥怔怔地看着落日余晖中无奈的老杨,仿佛看到缱绻日光中慈祥的外婆,余光落影静静躺在外婆身上,深浅光影像是一幅古老的工笔画,红日无意间将外婆的身影拉长地投在墙上,直击心底。漫漫岁月,蹉跎了外婆的双鬓,也蹉跎了老杨的残躯,而遥遥,漫漫时光中,从未经历过岁月的蹉跎,永远地钉在了她死亡的那一天。
光线越来越刺眼,带着不够暖的温度,融化了外婆的身影,吞没了老杨的面容,光辉中,好像有个人,向遥遥伸出手来。
是谁?
遥遥努力想要看清他,可怎么也看不清。
是他吗?
他来了,
他来带她走,
解脱她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