罡风呼啸,裹卷着无数苦逼或大或小的衣衫碎片如柳絮纷纷,漫天飞舞。
将圆清与本名一个“溪”字的种公子团团围住的那数十位扈从真气鼓荡,同时震裂外袍,露出其下乌底金边,袖口用繁密银丝挑勾织绣出滚滚云浪的华贵锦袍。
“皇城司?!”种溪脸色大变,圆清眉心微跳,敏锐得察觉到身畔这位看似粗狂不羁,实则心思颇细的种家二公子一身已经蓄积到极点的真气,在发出那身惊呼后便蓬然溃散。
种溪无力得垂下双臂,手中宝剑也呛啷一声轻吟颓然坠地,躬身行礼道:“高相公当面,小侄这厢有礼了!”
高俅负手背后,玩味道:“不称下官称小侄,不称上官称相公……啧啧啧,以后谁再说种家二公子粗鄙无脑,不通人情我一定大嘴巴扇他。”
种溪干笑两声,竟是露出了几分憨厚的羞涩:“相公谬赞,小侄惶恐!”抬头偷偷看了一眼高俅晦暗不明的脸色,腆着一张满是横肉的黑脸谄媚道:“相公既是公干来到了西北地界,怎得也不差人提前打声招呼?西北苦寒,小小渭州城又尤为贫瘠,不如相公与我一起返回西安注:甘肃海源多多盘桓数日,让我种家略尽地主之谊。”
高俅哈哈笑道:“一言为定!”
种溪大喜,慌忙抢上一步把住高俅手臂,恭敬笑道:“良宵苦短,享乐赶急!那咱们这就出发吧……”
高俅伸臂一拦,在种溪手掌上轻轻拍了拍,轻笑道:“不急不急,好酒不怕等,好戏不怕晚,有些小事还要处理一番。”
种溪立马正色道:“相公若有吩咐,只要小侄力所能及,哪怕肝脑涂地也要替相公分忧。”
高俅摇头笑道:“不必不必,小事一桩。”
种溪凑过脑袋,满脸诚恳道:“只要在我这儿,只要是相公的事,小事也是大事。您跟我这么客气,岂不是在打我种家老二的脸?”说着,为了证明高俅此举真的是在打自己脸,当即便毫不犹豫的抬起双手,左右开弓把自己一张大脸抽得噼啪作响。
高俅嘴里说着:“哎呦呦,种公子你这是做什么,快停下快停下。”眼角眉梢却满是笑意,一点阻拦的意思都没有。
眼看着种溪毫不留手得足足抽了自己七八十个嘴巴,嘴角都已经泛起了血丝,高俅这才十分为难的点头道:“既然种公子心意如此赤诚,老夫若是再一味推拒便有些不识好歹,也有点不近人情了……也罢,那便烦请种公子帮我在这渭州城里找一个人吧!”
种溪忙不迭放下手掌,鼓着两个已经肿成馒头的腮帮子,含混不清却十分坚定道:“相公请说,找的是谁?”
高俅眼角眯起,两条法令纹生动上翘,瞧来颇为诡异:“大观元年因罪流徙洋州的右正言,李玉拂。”
种溪脸色微变。
高俅眸中玩味更浓:“种公子,这个人可好找么?”
种溪不动声色得稍稍后退少许,轻声笑道:“高相公说笑了,那李玉拂不是人还没到洋州就已经死在半路了么?当年仵作验尸画押之后,因其还是罪囚之身无法还乡,故而还是家父顾念旧谊托人将他就地埋葬的。”
高俅眸光闪动,逼近一步道:“哦,是么?”
种溪嘴角抽动,脸色数变,忽而灿烂笑道:“可是高相公得到了什么消息?若是那李玉拂当真假死逃遁,又恰好进了我渭州地界,小侄一定全力将其缉拿,交由相公处置!”
高俅哦了一声,点头道:“种公子快人快语,老夫实在却之不恭,既然如此那这就请吧!”
说着袍袖一拂,伸手指向身后桂花楼的大门。
种溪咬紧牙关,一抹凶厉从脸上一闪而逝,他强行按捺住心底杀机,皮笑肉不笑道:“相公此言何意?难道说那李玉拂一直就躲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高俅手指拂过胸前衣襟上的那朵古怪绣花,也是一样皮笑肉不笑道:“虽然我也不愿相信,但似乎确实如此!”
种溪低头沉思,半晌不语。
高俅也不着急,气定神闲得站在一旁,枯瘦的手指不停搓弄胸前绣花,安静等待着种溪最终的决定。
他看似不经意得环视一周,只需一眼,白易行,圆清和种溪三人的心理活动便一览无余。
白易行愤怒于他明明成竹在胸,却又偏偏猫耍耗子般逗弄种溪,一步步诱导种家“虎子”自己走进死路……年轻人的心劲儿够足,心气儿够高,只是这个心机还远远不够深沉。
圆清此时此刻虽然还不至于心乱如麻,但一颗原本渐渐趋于佛家无漏果的圆满心境却也裂开了几条若隐若现的细缝,今生怕是再难修复。
而种溪呢?
高俅略带遗憾的暗暗叹了口气。
敢和自己这个宦海沉浮几十年的老狐狸明目张胆得耍心眼儿,且不说才情如何,只论这份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量和遇事不乱,绝境求生的沉稳心态便已经远远超出了同龄衙内一大截。
更别说他那份堪比天生剑灵的剑道天赋有何等让人惊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