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定是被高俅老匹夫吓糊涂了,你们洛阳李家这一门的旁枝一共只有兄弟五人。只因李玉拂一人获罪全家遭贬,除了李家老五捺住性子没有强行替老大出头而勉强保住了官身,老二,老三和老四早就因为屡次上书为自家大哥鸣冤申情,惹得当今圣上龙颜大怒一口气给打发到四方边陲去保家卫国了。”说起往事,种溪面容沉肃,不胜唏嘘,但转眼间眸光猛然一凝,声音也低沉起来。
“说起来,家父旧时与李家五兄弟多有往来,连带着我也曾与五位世叔有过数面之缘,但无论是家父闲时提及过往,还是我自己拼命回想,李家似乎从来也没有过一个叫作李采桑的老六啊……小小,你这六叔是怎么冒出来的啊?”种溪嘿嘿笑着,眼眸中却没有一丝笑意,手中长剑似是不经意得发出一声轻鸣。
原名李子涵的李小小是十多年前流放西北的朝廷钦犯李玉拂的女儿,这层窗户纸既然已经已经捅破,种溪便也不打算画蛇添足得多加掩饰。
但不想欲盖弥彰是一回事,任由事态发展超出自己的掌控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李小小的身份暴露虽然算不得什么好事,但好歹种家早已预留后路,远不至于伤筋动骨,可若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蹦出一个所谓的李家老六,那可就不是奏章之上多写一两句话,甚至多死一两个无关紧要得人就能解决的麻烦了。
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
每天跟当今圣上脸对脸的衮衮诸公中,对立足西北多年的种家虎视眈眈的,可不只是高俅一个。
种溪心思飞转,朝身旁来旺横了一眼,来旺立马心领神会,转过身高声喝道:“打烊歇息,各回各屋!”
一阵纷乱的房屋掩闭声响起,来旺也乖觉得一溜烟跑开失去了踪迹。与此同时,圆清大袖轻挥,生出一道隔绝天地的结界将众人笼罩其中。
种溪这才轻舒口气,随手扯过之前高俅之前坐过的太师椅往屁股下一墩,然后横剑在膝,挥挥手示意李小小接着说下去。
“小小不会记错,他就是我六叔。”李小小挺起胸膛,坦然对上种溪杀机盎然得双眸,“我家六叔自幼便极有主意,因为自幼见惯了仕途险恶与官宦世家的蝇营狗苟,故而早早便断了科举应试的念头,年纪轻轻便偷出家门,渐渐断了联系……”
“刘雨霖”蹙眉不解道:“既然早就已经断了联系,你怎么就能一眼认定他就是你六叔的呢?”
“因为这个!”
众人顺着李小小的手指望向男子小腿处的那枚铜钱大的黑痣,种溪呲了个牙花冷笑道:“凡夫俗子容貌相似,体态相同的都大有人在,仅凭一枚黑痣便断言这人是你六叔,不怕闹出孔丘阳虎的笑话么?”
李小小摇头道:“这痣并非天然生就,而是李家特有的一个标记。”说着突然捋起袖口露出左臂臂弯处一枚娇小玲珑的红痣。
“守宫砂?”众人纷纷侧目,神色暧昧中既有疑惑又掺杂了几分尴尬。
虽然都知道李小小不过是个空有其名的青楼花魁,但将自古以来便象征着女子贞洁的守宫砂与艳绝一州之地的妓女联系起来,不免还是有些别扭。
“这不是守宫砂,是南荒相思豆蔻!”种溪说罢,抬眼看到众人望向自己狐疑的目光,忍不住翻眼道:“怎么,就不许少爷我博览群书,见多识广?”
李小小点头道:“种公子所言不错,这确实是来自南荒的相思豆蔻,经过南荒巫术加持之后便可粘附在小臂之上,经年累月便会渐渐扎根于血脉之中。”
圆清若有所思得点了点头:“如此说来,这位施主小腿上的黑痣应当也是大有来历了。”
“大师慧眼,李家每有新儿诞生,女子便点相思豆蔻于臂弯,男子便烙蓝田榆钱于腿弯,待到榆钱与豆蔻在自身血脉中扎下根来,哪怕相隔千里,李家男女也能心生感应,且距离越近,感应越强……”
“啪”的一声脆响,种溪随手扔掉太师椅断裂的扶手,面无表情道:“如此说来,小小姑娘你早就知道你家六叔其实一直就与你近在咫尺咯?”
李小小被种溪冷到冰点的眼神紧紧盯住,浑身上下又被一股阴冷如海水的气机牢牢锁定,一时间只觉一股彻骨寒意灵魂深处钻出并迅速爬满全身,纤弱的娇躯情不自禁发起抖来。
正在难受之际,一股阳和真气透入后心,血脉四肢瞬间便如冰雪消融般暖洋洋得极是舒服。
李小小嘤咛一声,身躯瘫软,陷入一个温暖的臂弯。
圆清微笑着将李小小扶起,声音低沉悦耳:“不必害怕,种公子只是一时气极,怪你对他有所隐瞒故而才略施薄惩,你且安定心神道出此事原委,我们一起想办法。”
李小小目光与他和煦笑脸一对,不知怎的便俏脸一红,与此同时胸口涌起一股安定信任,顿时勇气大增。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站直身子向圆清微福一礼轻声道:“谢过大师。”
圆清松开双手,合十还礼,不动声色得悄然化散掌中一团黑气。
种溪重重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种相公对小小有活命之恩,十多年来种公子对小小也多有照拂,按理说我确实不该私自瞒下此事,只是……”李小小清澈的双眸缓缓爬上一层水雾,她扭头望向趴伏在地犹在昏睡的矮小男子,神情复杂道:“只是六叔孤身一人漂泊多年,其间不知经历过多少苦难,待到被来旺带入桂花楼时,他已然神智昏聩记不起半点往事,彻底变成了一个忙时只会闷头干活,闲时便饮酒作乐的猥琐闲汉,早已没了丝毫当年温醇开朗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