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萃最终还是去看灯火了。
他们下了阁楼,杨培带着婢子们提着灯笼守在下边,见他们下来,一行人在前边带路,很快就引着他们出了府。
外边黄管事已经安排好了车马,他在黄府多年,办事一向谨慎,哪怕前些日子突然有人持着主家信物登门,吩咐他在府上安置,黄管事也没有任何质疑。黄府对外是商贾之家,但黄管事在府邸伺候多年,对主家的真正身份虽不知,却也知道绝不是商贾这样简单的人家。
这府上的一应用度添置,以黄管事的眼界,哪里是寻常商贾之家能用得起的,但主家既然隐瞒身份,想来这身份就不能对外人道,黄管事还想在黄府当差,便是心里有些猜测,也憋在心里,从不对外说上一句。
正是他这份守口如瓶,早年主家下榻时他连近前都不行,现在已经能侍奉左右了。等见到主家的老爷夫人出门,那般矜贵的人物一出现,黄管事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没有错了。
黄管事亲自搬了台阶来,“老爷、夫人请。”
出门在外,钟萃倒也没纠正她,先一步登上马车,闻衍随后进来,很快马车就往城中最热闹的地方驶去,又停在了醉春楼门口。
钟萃来过这醉春楼一回,在醉春楼门匾上看了看:“怎么在这里。”
闻衍站在她身边,扶着她往里边走:“今日城中灯火节,外边人来人往,到底是夜里,不好去受挤,我们在醉春楼里看也是一样的,还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除了他们,城中许多的官家富户们也都选择了等楼阁上赏灯火,门口的车马来了一辆又一辆的。
醉春楼的掌柜把他们引去了上回的包厢里,这里视线最好,左边对面是学士楼,右边便紧挨着街道,最能看清灯火。
等小二来送了茶点,掌柜带着人退下去,杨培等人也隐在了一旁。
灯火节十分热闹,下边街道上熙熙攘攘,敲锣打鼓,两侧灯火高挂,连两旁的楼阁上也都坐满了人,钟萃在宫中好几年,哪里见过这样热闹的时候,到处看得热闹。
闻衍脸上没什么情绪,对这种热闹也没什么兴趣,杨培等人未敢叨扰他们,他提了桌上的茶壶添了水,亲自递到钟萃面前。
钟萃受宠若惊的:“多谢陛下。”
刚说完,她突然一顿。
闻衍抬了抬眼皮:“怎么了?”
钟萃耳边传来两道熟悉的声音,是从隔壁包厢里传来的,她脸上的笑敛了敛,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两个认识的人罢了。”
醉春楼是达官贵人们最喜欢来的,逢这等节日时,若非是权贵们,普通人都是进不来的,钟蓉同钟琳嫁的人家虽也叫得出名,但名声不显,还是报了江陵侯府的名头才被迎了进来。
小二客客气气的送了茶点,还额外送了她们一壶上等的茶水,“掌柜说了,这壶茶水是送与两位贵人的。”
钟蓉高高仰着下巴:“知道了,下去吧。”
小二“欸”了两声,躬身告退。
人一走,她顿时嗤笑一声:“这醉春楼倒是识相。”
钟琳样貌倒是如同从前一般,面上显得亲和,只往钟蓉身上扫了一眼,便拿了桌上的点心慢慢吃了起来,跟钟蓉相比,钟琳模样端庄大方,做事也大气。
钟蓉嘀咕了句:“装模作样。”
钟琳当做没听见一般,钟蓉突然凑近了几分:“四妹,说起来你跟妹夫当年也是在这醉春楼遇见的吧,我还记得那年母亲允了我们出来,贵女们都往这醉春楼里进,咱们跟着别人一起也进来了,妹夫当年还做了首诗呢,都说他这诗做得好,学问好,就是可惜了,妹夫一直没考中进士,正好,明年便是三年一回的会考了,妹夫还能跟坤哥一起下场。”
钟蓉绝口不提庶子钟云辉。钟琳嫁的是国子监祭酒关家的长子,读书多年,早就考中了举子,只是接连两回下场会考都未考中,如今正在家中闭门读书,争取明年能考中进士,正式踏入官场。
关家所有期望都寄在这位关家长子身上,除了读书,不许他沾任何美色,连钟琳这位明媒正娶的夫人都不得接近。
婆母关夫人三五不时就敲打一番,让她不要坏了关家的大事,把她当做那等专门勾人的妖精一样,关夫人又口口声声都是为了关家好,钟琳连辩驳都不能,她若是开口,必然会被扣上一顶不分轻重的帽子下来。
若不然,她也不会应了钟蓉的邀约前来。
钟琳脸色淡了淡:“科举是大事,多少人考一辈子都考不上,夫君才多大,不到二十便考取了举人功名,如今未中进士,不过是运气不好罢了。”
钟琳好强,便是再苦,也断然不会在钟蓉面前流露出分毫来。
钟蓉吃吃笑了两声:“是啊,兴许妹夫明年就考中了,到时也能当个七品小官的。”她在钟琳身上撇了撇,叹了一声:“说起来,咱们姐妹几个,谁也不知道最后竟是那庶女走了运道,你看看,要不是她得宠,这醉春楼咱们还进不来呢,你现在再看看。”
她指了指桌上送的上等茶水:“这几百两一壶的茶水,连银钱都不收了。”
钟琳一直只碰那糕点,喝次一等的茶水,送来的好茶她未碰分毫,钟蓉跟她当了十几载的姐妹,哪里不知道钟琳这个人。
她要强,又好面子,便是心里早就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也绝对不会表露出来的。这壶茶水她分毫不碰就是在表明立场,表明她不畏强权的品性。
虚伪得很。
要当真是不畏强权,坚决不享那庶女的福,方才在门口就不应该进来,她们打的虽然是江陵侯府的招牌,但江陵侯府算什么?江陵侯府靠的还不是那庶女?她最不喜钟琳的就是这一点,装模作样,故作姿态。
她笑眯眯的补了一句:“说起来,要是当年进宫的是四妹你,如今别说这几百两的茶水,以你的手段品相,怕是这整座醉春楼都是拿捏在手中的。”
钟琳一下站了起来,如同每一次两人不欢而散一般:“够了!你要是想要入宫我不拦着你,不必再这里挑拨离间的。”
她气冲冲的带着下人出了包厢,钟蓉在背后笑眯眯的看着她走。路过隔壁包厢时,只闻到一阵芳香袭来,是上等的熏香,钟琳脑子里只闪过一个念头,不知这包厢里的是哪位贵人,便带着人下了楼。
上马车时,钟琳不由得回头看了看人声鼎沸的醉春楼一眼,随即钻进了车厢里。
钟蓉说得没错,她后悔了。
若是早知道,当年她便不会
灯火节十分热闹,钟萃坐了一个时辰便有些受不住了。
闻衍一直关注着,在她身边轻声问:“困了?”
钟萃实诚的点点头。
钟萃不愿在宫外安歇,闻衍也不勉强她:“那咱们回宫。”
他们回宫的时候已经不早了,钟萃不放心皇长子,还特意让人往永寿宫跑了一趟,那边很快回了话,皇长子要母妃,在永寿宫里哭闹了好一会,才睡下不久,怕他醒来时还要哭闹,高太后命人把他送了回来。
一直到人在身边躺下,钟萃一颗心才放下。
闻衍带着杨培回了前殿,一回去,杨培便让人备了热水,伺候了天子洗漱,等洗漱完,一应准备妥当,已经过了子时。
钟萃的生辰过了。
杨培办事细心,内室里备了壶水温着,只要天子夜里喝水,很快就能送过去,杨培琢磨着今日陛下的心情应是极好的,大着胆子向天子讨了个赏。
闻衍漫不经心的说了句:“是该赏。”
他靠在床榻上,眼眸低垂,半张脸隐在烛火的阴影下,叫人瞧不出情绪来。
杨培没有察觉,得了赏就欢喜的告退了。
闻衍为了今日准备多日,早就定下了要带钟萃出宫,带她看烟火,去城里看灯火节,这些都一一做到了。
看烟火,赏灯火节,都按着他的计算,没有出现意外,唯有最关键的吐露心事这一环没有实现。按天子原本的计划,在这些气氛下,有些话本应该顺势说出口的。
那句“心悦她”始终未能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