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扶着蔚池朝正厅走去,蔚池脸上始终挂着温和慈爱的笑意,这笑脸让杨小白和赵群直接傻眼,甚至颠覆了他们以往对蔚池的全部认知,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
将军什么时候对人这样如沐春风轻言细语了?这还是他们那个威风凌凌杀敌无数的大将军吗?还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但根本就无人在意二人的眉眼官司。
蔚池动作缓慢,边走边看了熟睡的蔚栩一眼,见蔚栩白白胖胖,不由好笑的嘀咕道:“这臭小子还真是没心没肺,什么时候都能睡着。”
说罢,又扭头看向蔚蓝,如墨的浓眉深深拧起,担忧道:“还是我家囡囡好,长大了,也懂得孝顺爹爹了,不过,爹爹看你瘦得厉害,明日开始,得好好补补。”
蔚蓝闻言心中微暖,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很是不错。
自从爷爷去世,她就再也不曾体会过。她已经完全忘了初时的不安,眉眼弯弯道:“老爹别担心,我吃得好睡得好,只是不怎么长肉。倒是阿栩,小孩子不多睡会长不高,他如今才五岁,自从知道要来找您,这一路上都很乖巧。”
蔚池点点头叹息,“是爹爹不好,让你们受苦了。”
“怎么会?”蔚蓝顿住脚步,她认真的看向蔚池,笑眯眯道:“老爹在我心里是英雄,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话虽然听起来有些狗腿,但却全是蔚蓝的真心话。老实说,以往因为职业关系,她并不是多么善解人意的人。
可如今蔚池是她的父亲,在刚刚失去伴侣的情况下,蔚蓝愿意尽可能的对他好,让他尽快从悲伤自责中走出来。
这并不是多么难以理解的事,抛开别的不说,单蔚池手握蔚家军,就注定他比别人站得更高看得更远,同时也承担着更多的责任和风险,她虽不曾具体了解蔚池这些年与家人的互动,但却可以换位思考。
就像曾经的她一样,如果父母健在,爷爷也健在,她在部队过着出身如死的日子,这俨然已经是对家庭的另一种舍弃,舍得舍得,舍弃小家顾着大家。
于是总会有人要沦为牺牲,可这牺牲却并非他们本心所愿;娘亲的死,说到底与老爹身处的地位及手中的权势有关,这虽并非老爹一手造成,但却势必会在老爹心中留下重重一击。
蔚蓝并不担心蔚池会从此一蹶不振,但却绝不希望他从此以后时刻遭受内心的谴责。蔚蓝自来崇拜英雄,以往在她心中,现实版的英雄除了褚航就再无他人。
但历史上,值得她敬重仰望的英雄却是多之又多,比如卫青,霍去病、白起,赵云、张飞、关羽、岳飞、张辽。可说一千道一万,这些英雄都与她隔着遥远的时光长河,只能在史书中窥见一二。
她曾不止一次梦想亲眼见识冷兵器时代的英雄,如今,这英雄就活生生站在她面前;这人不仅是英雄,还是她亲爹!他热血忠勇、战功赫赫,他统帅三军,即便眼下身体看起来羸弱,却不能改变他是个硬汉,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这一事实!
蔚蓝原本以为自己见到蔚池时,多少还会有些生疏尴尬,却不想事实出人意料,她前世阅人无数,自然是看的出蔚池是真心对她好。
人的言行举止或可作假,但眼神却万万骗不了人,蔚池眼中的真情流露,只怕是个人都要动容,又何况蔚蓝本就心思细腻,并不是个心肠冷硬的人,是以,这声老爹她叫得心甘情愿,他们的相处也更加自然而然。
蔚池在女儿满是真诚和孺慕的视线中,眼眶迅速泛红,随即心中涌起浓浓的愧疚。所谓英雄,那不过是在世人眼中,对妻儿家小来说,他实在是不称职,如今阿蓝不曾怨怪于他,他心中并未觉得好受几分,反而更加难过。
蔚蓝心中微觉酸涩,却是看着蔚池乖巧一笑,不管从前如何,也不管将来怎样,人与人之间,从来都是以心换心,至少目前看来,蔚池是个很好的父亲。
自己既然已经替代了原本的蔚蓝活着,从今以后就应当对蔚池好,要孝敬蔚池;就算他们今日才第一次见面,他如今对蔚池的感情以敬佩的恻隐之心居多,可在血缘上,只要她还顶着这张皮,那就永远都无法抹灭。
父女二人在正厅坐下,因为时间太晚,但凡与政事相关的事宜,二人都未提及,只稍微聊了些安平镇的风俗人情,蔚池又吩咐后厨的婆子给蔚蓝准备了些吃食,蔚蔚蓝吃完后便洗洗睡下。
这边郧阳亦是将众人安排妥当。这些日子一路奔波,大家虽在身体上不见得疲乏,可心理上并不安稳,如今不仅顺利到达萧关,也顺利找到蔚池,众人心里都松了口气,吃饱喝足后,俱是倒头就睡。
深夜,有人好梦正酣,有人彻夜未眠。
上京城中,伴随着镇国将军府走水一事彻底落幕,皇室追封蔚蓝姐弟的圣旨颁布,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愤恨有人忧。
这愤恨之人,自然非孔氏莫属。
天气越发冷了,整个暮雪斋里灯火明亮,但却寂寂无声,似乎连丝毫人气也无。孔氏裹着厚厚的棉裘斜倚在临窗的美人榻上,满园凋零的残菊,在灯光下影影绰绰。孔氏兀自恨得咬牙切齿,心内如火般焚烧,却没有丝毫办法。
这些日子,她连续接了两道圣旨,可这两道圣旨,于她而言无疑全是打脸之作。
这头一道圣旨,坐实了她心肠狠辣苛待侄儿侄女,令她经营多年的贤惠良善之名被毁于一旦;后一道圣旨,虽将她身上的污名洗去一些,但对她而言照样并非好事,今时今日,蔚家大房包括蔚池在内,已经成了她心中无法消弭的魔障。
凭什么?凭什么她要连死人都比不过?雷雨薇身上有诰封也就罢了,谁让她有高人一等的出身,可蔚蓝姐弟早夭,他们算得了什么?在蔚氏族中,他们原本连祖坟都不能葬入,如今不过凭空一道圣旨,她就得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尊贵无比的葬入祖坟!这又让她如何甘心?
只要想到从曦和院中搬出来的几具白骨,孔氏就恨不得将蔚蓝姐弟拖出来鞭尸!她现在时常后悔,当初怎么就没干脆听了陈氏的话,直接将二人烧个灰飞烟灭呢?
“晦气!人都死了还不消停!”窗外风声呼呼而过,孔氏骂完这句,下意识打了个寒颤,片刻后,她扭头看向默不作声的刘嬷嬷,沉声道:“嬷嬷,这事儿就交给你去办吧。”
刘嬷嬷早有预料,闻言应了声,旋即又道:“夫人,要不要等二爷回来?”
时下的丧葬礼仪里有条不成文的规矩,无论是世家大族还是平民百姓,早夭的孩子,是不能被葬入祖坟的。
而蔚蓝姐弟的身后事,起初因为蔚桓还未回京,孔氏又担心上京城的风言风语传到昕阳,族中之人会趁机对她落井下石,便将二人棺椁送到了上京城以北的凌云寺寄存,并未第一时间着人送回昕阳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