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姜衍,姜泽思忖着,无论桂荣方才禀报的消息是否属实,对他来说都没什么损失。若是真的,那正好省了他对姜衍动手,只这个时机,需得好好把握。
当然,若是假的,也没什么遗憾,因为姜衍如今受了内伤,情况本来就不怎么好,眼下距离大年已经没几天了,年后姜衍必然要走,这样的体格,前往西海郡路途遥远,又天寒地冻的,又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发生的呢?
他只需要留着姜衍一命,让他实力大减,等到了西海郡,自然会有人收拾他。
如此想着,他又低声吩咐了桂荣几句,桂荣听明白了,躬身谄笑道:“皇上英明,奴才这就去,定然会将此事给办妥了!”
姜泽点点头,又嘱咐了几句,这才由宫人伺候着歇息。
夜色越发深沉,邀月宫里静悄悄的,谢诗意早就醒来,她瞪大了眼,一动不动的盯着头上的承尘,倏而用手触摸自己的面颊,摸到略带黏腻的药膏和凸凹不平,面上瞬时变得扭曲起来。
她也没叫人,只眼中恨意滔天,另一只放在被子里的手,不自觉的紧握成拳,片刻后闭了闭眼,对眼下的境况既是不可置信,又觉得无比悔恨。
不可置信的是,她居然真的还能活着,而蔚蓝却是生死不知。谢诗意并不天真,自然知道蔚蓝未必就是真的死了,但才刚醒来的瞬间,在谢琳的目光注视下,她根本就来不及多做思量,是以,下意识便说了实话。
等她意识到这种说法对蔚蓝太过仁慈,有可能会让蔚蓝逃出生天之后,想要反悔已经来不及了。别问她为什么会怀疑蔚蓝没死,事情真的很简单。
现在想想,谢诗意只觉得自己犯蠢,因为那两头雪狼的忽然出现,让她失了方寸,她这才会慌不择路的选择丢下蔚蓝跑了,可仔细分辨,蔚蓝当时的神色,表现得太过异常了——蔚蓝到底是怎样的人,她虽然不是十足了解,可却明白,蔚蓝不是个胆小懦弱之人。
那么,蔚蓝能在遇到蝙蝠群与蟒蛇的时候,面上毫无惧色,又何以会在遇到雪狼的时候忽然就改变了态度?且蔚蓝恨她,这点毋庸质疑,她又怎么会好心的帮她拖住雪狼,无私的给她脱身的机会?
她相信,依照蔚蓝的身手,便是蔚蓝当初已经精疲力尽,想要推她出来蔚蓝,也是能够随便做到的,可蔚蓝偏偏让她先走,面上一副害怕惊恐的模样,但身形却丝毫不曾动弹,这不明摆着,实际上,她并不害怕那两头雪狼么?
可笑她当时被逃生的欲望冲昏了头脑,还因为抛下蔚蓝而生出过难堪之心,没准蔚蓝毫发无损,现如今已经逃出生天,被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在暗地里嘲笑她呢!
她静静想着,心中的悔意一层层扑打上来,犹如涨潮时的急浪,将她整个人拍打得晕头转相,从来没有一刻如此时般,谢诗意深刻痛恨自己的自作主张;她为什么就会生出要亲自送蔚蓝下地狱的心思?
真傻啊!这样的行为,不仅让她毁了自己向来引以为傲的容貌,也毁了自己在太傅府、在谢琳眼中的地位!
还有件谢诗意不敢想的事,那便是,蔚蓝若还活着,万一她什么时候将自己亲手写的两份绢帛拿出来给谢琳看,自己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想到这,她除了后悔与痛恨,又多了几分惧怕,便是浑身上下的疼痛,也无法占据她丝毫心神,她只想快些将蔚蓝找到,也好赶在谢琳出手之前,让蔚蓝彻底闭嘴!可如今就连谢琳与姜泽都无法寻到蔚蓝,她正被冷待,又有什么本事寻人?
但她已经输不起了,便是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赶在谢琳与姜泽把人找到之前,亲自送蔚蓝上路。
灵犀就睡在隔间,正传来清浅均匀的呼吸声,谢诗意极力平复着心中的情绪,就这样瞪着眼了无睡意,直到天色渐渐泛白。
承运殿的动静,很快就传到凤栖宫中。
鸣涧上前禀报后,皱眉道:“主子,那位明日真的会让咱们出宫?”
“会的。”姜衍笃定,笑了笑道:“姜泽生性多疑,若咱们的人传话到位,他如今必然开始动摇,在无法确定事情真伪之前,他绝不会冒险,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其他人踩着他达成目的。”
鸣涧点了点头,“只可惜要牺牲两名暗桩了。”这些年往宫里送人并不容易,能在宫里活下来,且打探到消息,甚至被分派到重要位置的,就更不容易。
“你放心吧,他们未必就会死。”姜衍垂眸了一瞬,“姜泽既是听说这背后之人是给本王下药,且是慢性毒药,在幕后之人没出现之前,应当不会打草惊蛇的。
而在确定事情属实,对方是真的给本王下药之后,姜泽最可能做的,是拿到药粉样品,让人验清这到底是什么毒,本王需要服用多少才会致死。可他既不想放过本王,也不想本王死在宫里,那就必然会选择在本王毒发身亡之前,让本王出宫。如此,先让本王吃了苦头,便是那幕后之人最后没能查到,也算达成所愿了。”
“所以,主子的意思,在您离宫之后,咱们可以顺带将这两人救出来?”鸣涧想了想,眸光微亮。
姜衍今日心情极好,也不计较鸣涧妇人之仁了,挑眉点了点头,“你想做就去做吧,但别耽误了正事。”要知道,这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并非是没有一点风险的。
鸣涧应承下来,见姜衍没有别的话要说,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与上京城的冰天雪地不同,千里之外的绩溪郡,此时虽然寒冷,但却还能看到不少绿意。刘天和在距离绩溪郡郡府大约两百里的歙县停留了五日,到第五日清晨,终于把将要运往临县的粮草全部清点装车。
戌时过半,天色还不明亮,暗色中笼罩着浓浓的晨雾,二三十丈外根本就不见人影,周遭有零星几人举着火把,刘天和看着模模糊糊的押粮队伍,神色格外严肃。
他长得矮矮胖胖的面容和善,穿了身普通的绸缎常服,从外貌上看,根本就看不出是个官身,眼见队伍已经准备妥当只等出发,他再次轻咳了声,着人将商队的头领叫了过来。
缓步上前的是个身着青衣狐裘的俊秀少年,他身材颀长清瘦,看起来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许是因为忙碌,额前垂着几缕碎发,碎发上带着潮气,待走得近了,他面带笑意的拱了拱手,哈出一口热气道:“刘老爷可是还有别的吩咐?若是没有,在下这就下令队伍出发了。”
刘天和上下打量他,见他身形实在单薄,也只有气势还能入眼了,虽心中免不了还有犹疑,但又想着这人是他一直信赖的师爷举荐的,且已经箭在弦上,也不便多说什么,只冷着脸道:“本老爷素知西海郡不怎么太平,这次的事情,还请刘少东多费些心神,也免得出了岔子,你我担待不起。”
“刘老爷还请放心,我西北商行虽然才刚发展起来,但地头却是踩热了的,如今不过是因为还在绩溪郡的地盘上,身边跟随的人不便过多,等进入麻城,自然会有更多的人前来接应,保证不会出了岔子。”少年勾唇,眸中笑意深沉,年轻俊秀的脸上,有着与年龄并不相符的沉稳自信。
刘天和并未怀疑,这事儿原本就只能在暗中进行,万不能太过打眼。
他心中满意,点点头郑重道:“刘少东既是如此说了,本老爷自然没有不信的道理。只这次的粮食是本老爷穷尽家资才收购的,就指着它回本呢,这免不了叮嘱几句。刘少东有信心是好事,你放心,这次的事情若是办得妥了,本老爷日后在西北的生意全都交给西北商行来做,有钱大家一起赚,绝不会亏刘少东。”
“刘老爷客气,我西北商行既然已经与刘老爷签订协议,将粮食安全送到,乃是分内之事,还请刘老爷放心。”这粮食已经是他们的了,自然是分内之事,刘少东心中欢喜,已经乐得快要飞起来了,但面上的笑意却是丝毫不变。
但他这副眉眼飞扬的样子,看在刘天和眼中,却是因为得了自己的承诺,因为接了大单子而高兴的,他心中暗忖,只要能有所求就好,这样他也能放心些。
两人你来我往的打了几句机锋,眼见天色不早,刘少东挥了挥手,带着商队浩浩荡荡离开。刘天和目的达成,与师爷并几个常随站在小道尽头,直到浓雾彻底将商队的影子隔绝,只能听到车轱辘的声音,这才动身返回绩溪郡府,又给姜泽传了封信。
歙县虽然距离绩溪郡府有两百里的距离,但这动静却仍是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几乎刘天和与刘少东才刚分开,秦羡渊就已经收到消息。
浓雾渐渐散去,庄子上被渲染成灰白橘三种色彩,灰色的是瓦,白色的是墙,橘色是歙县特有的冬柿子,因着歙县冬季气温相对北方更暖,柿子成熟的季节也稍晚些。
秦羡渊才刚练完一套五禽戏洗漱完,小厮便将信送了进来。他看完后神色莫名,三分遗憾三分复杂,另有四分,则纯粹是看好戏的神色。
“老爷,可是要现在摆饭?”小厮见他将信收起,下意识抬头看了他一眼。
秦羡渊点头,“准备快马,等下回府城。”
小厮应了,旋即又提醒道:“老爷,您今日还与昌源号的河东家约了在梦华楼见面的。”
“先推了吧,过几天再说。”秦羡渊皱了皱眉。
既然刘天和手中的粮食已经出手,且对方很可能与镇国将军府亦或姜衍有关,他又何必节外生枝,还不如静观其变的好,总归对他没什么损失就是了。
反倒是上京城的动静,已经有半个月没收到消息,看样子,应该去信催催了。
秦羡渊思及此,正往饭厅而去的脚步微顿,往常虽然也有半个月没收到消息的例子,但却极少,他心中莫名有些焦躁,不由得怀疑,这消息是否被人出手拦截了。
可天遥地远,便是有人拦截,他一时间也毫无办法,只得又吩咐小厮道:“等会让秦五来见我。”实在不行,大不了派人专程去上京城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