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破不说破是大智慧,看透人生而非看破人生同样是大智慧,这与洞悉世故而人情练达,尝尽五味却又乐在其中是一个道理,要不怎么说难得糊涂呢,很多时候,很多事情,端看如何取舍掌握分寸。
姜衍与蔚蓝都是少有的聪明人,一个惊才绝艳智冠绝伦,一个沉稳缜密带着前世的记忆,多出二十几年的经验,话说到这个程度,该表达的意思全都表达清楚,其余的便也不用多说了。当下,二人又将注意力全都重新投注到棋盘上。
因着周旺财只在誓军的时候吼了两嗓子,骠骑营的大军尚未兵临城下,麻城内外如今尚算安静,小院里静悄悄的,只听得到彼此清浅的呼吸声与落棋声。但九曲河道上与前往坳谷那边的情况就不一样了。
蔚家军的援军赶到,骠骑营队伍遭到攻击之后,尹卓虽是震怒,但他毕竟领兵多年,见过的阵仗多了,且他会带兵进军启泰,早设想过无数后果。眼下不过是他设想过的无数结果中的其中一种,还远不到山穷水尽让他失去理智的地步。
他很快镇定下来,接连几道命令下去,当即便带兵撒丫子往麻城方向跑。
在尹卓看来,蔚家军的大军虽然已经打了上来,但九曲河道并不宽敞,仅容两辆马车并排同行的宽度,根本就不足以让蔚家军摆开阵势,骠骑营的人会畏惧九曲河道右侧的河床,蔚家军的人同样畏惧!
便是蔚家军的援军全都集中在后面,短时间内,也无法给骠骑营带来太大的损失——只要骠骑营前方的骑兵队伍动作够快,后面的轻步能跟的上速度,说破天了,他不过损失垫底的一批人。
这批人有多少呢?尹卓大略估算了下,两辆马车并驾的宽度,最多同时容纳十人每排,就算他麾下的士兵毫无反抗之力,站在那任人砍杀,蔚家军的人砍到手软,一个时辰,也至多杀个几千人!
这已经足以让他甩开蔚家军大部队攻入麻城!再说了,骠骑营的儿郎会是任人砍杀的吗?骠骑营是草原上的雄鹰与狼群,尤其是这批垫底的人,旁人只道他是失算了才安排这些步兵在后,谁又知道,这些人都是他特地准备的,针对的便是蔚家军。
骠骑营的额定兵马是十五万,编外另有五万,也就是说,他麾下兵马统共有二十万。萧关首战他出兵五万,阵亡八千来人,算上首战受伤的,到他大军开拔之时,临县仍有足足九万兵马。而他此番出征率军十万,除了留给邬天霸的三万全都是骠骑营老兵,跟随他进军麻城的,绝大部分都是新兵。
当然,也不是说新兵折损他就不心疼了,但新兵也有新兵的好处,这头一遭,便是防着尹尚与洪武帝。就算此番事败,他手中的原班人马还在,洪武帝若想问责他,怎么也要权衡一二。再一个,就是老兵油子怎么都比新兵好用,他带新兵出征虽然冒险,却能最大限度保存他的实力。
许多人都认为带兵深入启泰毫无胜算,就连他的心腹下属都不理解,但谁又清楚压在他心上的仇恨已经折磨了他许多年?非是他狂妄自大头脑发热,而是他太想报仇,且此番是尹尚主动送上门来,除了报仇,趁此机会也能打破大夏与启泰如今的局势!
于他而言,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契机。别的就不说了,只说重创蔚家军的同时,可以顺带摸清尹尚的深浅,这不就很好吗?便是最后不能重创蔚家军,也至少能将尹尚拉下水不是!眼下他虽在九曲河道上喝冷风,可折多山的冷风,只怕比九曲河道更甚!
送上门的机会,他为什么不应?他若不出兵,尹尚手下的人能动?四驸马会动?尹尚在洪武帝面前能露出獠牙?洪武帝已然年迈,朝堂上虽看起来风平浪静,私底下却是波云诡谲,可就在这样的氛围中,却无一个人敢主动跳出来,既然尹尚有心,他这做堂兄的,怎么都要推上一把才是!
等尹尚成为众矢之的,众皇子争的头破血流,洪武帝被分去心神不堪其扰,投注在他这个侄儿身上的注意力自然减少,而他此番出兵无论成败,骠骑营在明面上都有损伤,到时候无论是被申斥还是被贬职,他都能很好的隐藏自身实力,顺势再蛰伏起来。
更别说,通过此次出兵,于他名声同样有益,他因师父那木雄与蔚池结仇,这点四国皆知,便是他出兵的行为看起来冲动莽撞了些,用意却是好的,他这是为师报仇啊!世人遵从孝道,这头一点,他在品德上就站住了脚跟。
有了这个弱点,不仅洪武帝对他的防备会减少,众皇子对他的忌惮同样减少。
再有一个,那木达在骠骑营中与他分庭抗礼多年,对他虽然构不成大的威胁,他也一直忍着没对他动手,却并不代表他愿意一直有人对他的位置虎视眈眈,若非碍着军中老将寒心,那木达能蹦跶到现在?现在好了,他还没出手,那木达自己就跳出来了!
他之前下令让那木达刺探情况,那木达至今未归,再加上吴计是那木达麾下的,军中老将谁也不是瞎子,就算那木达回来,也会引人猜忌和质疑,如此,那木达在军中的地位与名声定然一落千丈,他几乎不用怎么使力,就能轻轻松松让他出局。
到时候骠骑营全都落入手中,他只需坐山观虎斗,等几位皇子争的差不多了再站出来,谁又能说这不是他尹卓的机会?再算上秦羡渊的鼎力支持,他出手的胜算,不知道要比几位皇子高出多少倍!
至于启泰这边,姜衍与蔚家军一体,眼下已经到了西海郡,无论真信田冲能不能捉到姜衍,又是不是能将人杀了,总归,他是因为尹尚与姜泽合谋才会出兵,而姜衍原本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却因谢琳姜泽与皇位失之交臂,双方之间可谓仇深似海,有了此番之事,还愁启泰能乱不起来?
启泰乱起来了,他的目的便也达成了。打仗不仅意味着伤亡,也意味着综合国力的衰败,他甘冒风险深入启泰腹地,如今人都快到麻城了,难道还能留给姜衍一个完好无损的封地?兴兵之地饱受战火摧残是理所当然的,百姓家园被毁流离失所也是理所当然的!
此役之后,就算蔚家军胜出,留给姜衍的,也将是个千疮百孔的封地,而蔚家军,在大战后同样需要恢复元气,如此,等他退回大夏,只需看着姜衍与蔚家军同谢琳母子撕扯就可以了,再加上伺机而动的北戎与暂时未动的南疆,往后五年内,启泰的境况可想而知。
在这样的情况下,蔚家军便是恨得牙痒,大约也没精力出兵来讨伐他。中原大陆钟灵毓秀土地肥美,谁不想分一杯羹?五年的时间不长不短,他已经做足了万全准备,有了他的推动,大夏夺嫡之争应该很快结束,到时候他再调转矛头对准启泰,倒也不怕错失良机。
如此想着,尹卓最初的震怒慢慢散去,已经变得不那么担心,若硬说担心,也不过担心行在中间的辎重队伍。他想,只要他能带兵尽快赶到麻城,形势对他来说仍是一片大好。
但现实和理想永远是两回事。
夜风寒凉,后方的厮杀还在继续,骠骑营的队伍在九曲河道上跑得飞快,以尹卓为首的骑兵队伍不过行出二十来里,才刚将后面的喊杀声全都抛下,九曲河道的正前方便忽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这声响并不算大,在安静无声的夜色中却显得尤为突兀,再加上星星点点的火光,以至于让疾驰中的马匹纷纷受惊,全速前进的队伍顿时乱作一团。
“怎么回事?”尹卓险些被摔下马,见状沉声低喝。他一面用力扯住缰绳,一面看向火光闪亮的方向,待得看清隐在火光后那飞快闪身离开的人影,一张脸顿时变得铁青。
周禹一直紧跟在尹卓身后,他心跳尚未恢复,闻言扯着原地嘶鸣的马儿大声道:“将军,前方恐有埋伏。”周禹早就有此担心,只蔚家军发起进攻的时间非常突然,当时刚好有吴计在,尹卓忙着下令撤退,他则安排人绑了吴计,等事情妥当,谁也来不及多说什么。
路上周禹原是有机会说的,可当时的情况,说与不说也没什么差别了,因为无论蔚家军是否有埋伏,他们唯一的出路就是尽快赶到麻城。
且周禹私心里想着,骠骑营一直行在蔚家军前面,对方是断然没有机会赶在他们之前设伏的,因此,便是对方设伏,也不过小鱼小虾,根本无法阻挡他们前往麻城的脚步。再加上尹卓当时正好在气头上,他也不好妄自猜测火上浇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