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高地本就是斥候一早就踩好点的,后面是个山涧。山涧两侧皆是峭壁,入春后积雪融化,从上面看,只能看到一条丈许宽的银白飞濂,底部全都是黑黢黢的,但在最下面一层,却足够藏身百人。再加上水流声,等闲还真发现不了。
尹尚想得很好,不管这小股人马到底是谁的人,对方之所以往此处行进,很大可能与他们怀着相同的目的,那就是此地靠近水源。也因此,只要他隐藏好行踪,对方总不可能再此久呆。
但现实往往出人意料,来的人既不是神行军也不是麒麟卫,更不是腾冲麾下,而是尹卓带领的一百多名精卫——神行军与腾冲部下打得如火如荼,折多山上烈焰燃烧闹出的动静不小。
而尹卓逃往折多山的目的本就是为了尹尚,又怎么可能将折多山近几日的动静忽略过去?都说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朋友就是敌人,尹尚会不断派出斥候查探消息,尹卓亦然。
且尹卓与尹尚不同,尹尚手下虽然有兵,却没亲自带领,但尹卓是那木雄的徒弟,自小就在军营长大,再加上他掌管骠骑营多年,无论是对战场的敏锐度还是掌控力,都不是尹尚能比的,要不又怎么可能在蔚家军穷追猛打的情况下安然脱身呢?
更何况还有个后起之秀的娄延淳呢。
但也正因蔚家军的穷追猛打,尹卓与其手下一干精锐的神经已经绷到极致——雷冰带领的近百神行军与陈虎周未带领的五百凌云门,已经将尹卓麾下的精卫消耗了大半。余下的人犹如惊弓之鸟,在尹尚已经潜逃的情况下,尹卓自然是小心小心再小心。
也因此,尹卓比尹尚更先一步派出斥候,几乎对方斥候甫一现身,尹卓就下令娄延淳将人捉了。待得确定尹尚要躲,尹卓气不打一处来,问身后的精卫道:“后面的追兵还有多远?”
“大约三十里地。”精卫闪身上前,回话的时候却有些迟疑,抱拳道:“不知是不是对方改变了策略,属下发现身后的追兵减少了些,就连速度都慢下来了。”
“再探。”尹卓挥手让精卫退下。
娄延淳若有所思道:“会不会是对方分散开了,想先让咱们放松警惕再围而攻之?”对方一开始派出的足有两三千人,这一路上他们折损了近半的人手,按说对方士气正盛,没道理等他们都跑不动了,对方反倒撤了人手,“还是说,对方是拿准了咱们已经无力反抗?”
尹卓闻言没吭声,摩挲着下巴细细思索了一番,良久才道:“倒也未必。”
“还请将军解惑。”娄延淳朝尹卓抱了抱拳,又道:“总不会是对方有心放咱们一马吧?”
但这又怎么可能呢?就不说九曲河道与麻城了,单骠骑营屠了菊山县,蔚家军就不可能对他们手下留情。
尹卓闻言冷哼了声,反问道:“若你是雷文珞,你会怎么做?”
娄延淳还真被问住了,想了想才道:“莫不是想直接让咱们与中原王的人对上?”
尹卓的脸色有些难看,只天色渐黑看不真切,几乎咬牙切齿道:“想得倒美。”他与尹尚的确不对付,一路奔袭绕到折多山也确实别有所图,可他与尹尚是堂兄弟,内里怎么闹都没关系,关起门来还是一家人。大局当前,雷文珞凭什么就认为他们一定会自相残杀?
“莫非将军也这么想?”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娄延淳倒吸了一口凉气,“也不知这主意是谁出的,当真是歹毒之极。”
“中原人历来狡诈,又有什么事情是干不出来的?”说起对中原人的仇恨,尹卓比任何人都来的深刻。他目光阴沉,说罢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目光中已经只余平静,问娄延淳道:“可有破局之法?”
“这……”娄延淳不妨尹卓会忽然问自己,顿了顿道:“将军心意已决,要属下来看,想要破局,关键还要看中原王的意思。”换句话说,尹卓已经打算言和,只要尹尚那边没什么意见,两队人马合二为一,这困局自然能解。
但关键是尹尚到底怎么想的没人知道。有些话娄延淳不好直说,他相信尹卓心里也是有数的。要按娄延淳自己的意思,他觉得尹尚其人并不可信,因为这人有前科在!
而且还不止一次,一次是骠骑营深入西海郡腹地,尹尚虽下令让腾冲出兵干扰肃南王府的视线牵制住神行军,却没按照约定时间及时派兵增援,反倒是事后惺惺作态。
当时骠骑营大败已成定局,腾冲部下接到命令夜袭西海郡沿途哨卡虽打了蔚家军一个措手不及,却对大局没有任何助益。非但如此,还因蔚蓝和姜衍及时带兵回防,直接将进入西海郡的两万将士全都留下了。
娄延淳年轻气盛又一心报效朝廷,思及此不由的满心愤恨。这些可都是大夏的兵卒,即便这些人跟他没什么关系,可进入九曲河道的呢?死在塘坝县、死在麻城和坳谷的呢?
若非尹尚言而无信,蔚家军后路有人牵制,进入九曲河道的兄弟们即便遭到埋伏,也绝不至于折损殆尽。当时真信田冲几人还在,没准已经将蔚蓝和姜衍活捉了也不一定。
若蔚蓝和姜衍被活捉了,还怕秦羡渊临时反水?战场上瞬息万变,所有事情一环扣一环,当真是一子错满盘皆输。有时候他甚至想,骠骑营之所以大败,归根结底还要算到尹尚头上。
且他会这么想也不算冤枉尹尚——尹卓之所以会决定出兵,不正是因为尹尚的撺掇么?事前说得多好啊,信誓旦旦满腔赤诚,又是粮草又是手书,可等骠骑营真的出兵了,这人掉头就釜底抽薪,直接让他们的后背曝露在敌人的刀剑之下,说过的话跟放屁无异!
至于另外一次,那就要说到夜袭西海郡哨卡的两万将士了。
这两万人是腾冲麾下,而腾冲是尹尚的心腹。当时他与三百精卫护着尹卓进入狐山,在旁人看来,尹卓被蔚家军追得东奔西逃,已经与外界彻底失去联系,尹尚这时下令夜袭哨卡的意义何在?
娄延淳大胆的猜想,彼时邬天霸被风雨楼的人阻拦在格达草原以北,旁边还有个北戎虎视眈眈,而临县只余几万兵马,由尕都尔坐镇。若腾冲麾下的两万兵马冲击哨卡成功后直奔临县,而蔚蓝与姜衍又没来得及回防,这两万将士是不是就有机会进驻临县了?
那么进驻临县之后呢?蔚家军哨卡被袭,百姓被屠,别说蔚蓝了,就是杜权和骁勇都咽不下这口气。彼时恰逢李良宵屯兵菊山县,启泰朝中蔚池公然抗旨……
这说明什么?说明蔚池已经不打算再忍,说明姜泽已经彻底失去对蔚家军的制约。既然启泰皇室已经失去对蔚家军的制约,那杜权和骁勇还需要忍么?换成谁都忍不了呀!
要知道,蔚家军有整三十万,临县顶天了不过二十万,在过去的十几年中,蔚家军有无数对临县发兵的机会,可蔚家军并没。究其原因,难道不正是因为启泰皇室对蔚家军的打压和忌惮么?
这下好了,杜权与骁勇已经忍了多年,偏腾冲麾下的兵惹了马蜂窝直接退守临县,临县又本就没多少兵马,等蔚家军打上门了,尕都尔应是不应?难不成还能躲起来当乌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