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陛下沉吟着,接过茶杯慢慢喝着,半晌才沉声说道:“确有庙观过于宏博瑰丽,耗费资财百万计,当皇家一宫,亦不算危言耸听。”
徐惠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乖巧地执扇打风。
李二陛下伸手轻拍徐惠的腰肢,说道:“朕非恼齐霖反佛之语,而是恼他此言说得时机不对,险些毁了三教论讲大会,让承乾难做。”
徐惠沉吟了一下,温言道:“好在无事,三教论讲也顺利圆满。陛下乃‘今世佛’,岂能为这点小事发火恼怒?”
李二陛下忽然展颜而笑,说道:“齐霖是个滑头,怕朕恼怒,便巧言谄媚,该罚。”
徐惠察颜观色,更知李二陛下的心性,知道他嘴上这么说,心里不知怎么美呢,便附和道:“小惩大诫,陛下宽宏大量。臣妾也写信训斥,必能让他改过。”
李二陛下点了点头,陷入了长久的思索。
沙门于国于民有利无利,这不是问题,利大弊大才是朝廷要考虑权衡的。当然,如果皇帝信佛,那就另当别论。
但李二陛下显然不是佛教徒,且既把李耳当祖宗,也不允许他弃道就佛。
熟读史书的李二陛下对二武灭佛也知之甚详,而灭佛的结果也显而易见。
大量僧尼还俗,并被编入民籍,不仅为社会提供了充足的劳动力,从而利于发展生产。同时,也为国家的税收提供了不竭之源,征兵之源也得以保障。
而寺院财产被没收充公,给国家提供了不少资财,也增强了国家的财力。
更重要的是,北周武帝灭佛运动确立了沙门必须尊重皇权的政治原则,断绝了出现****政权的可能,确立了中国王朝政教分离的传统。
说白了,在当时的情形下,为了国家的稳定和发展,换成李二陛下,也要采取类似的手段。或许不会太过暴烈,但也不会太过宽仁。
佛寺三万多座,僧尼数量占到总人口的十六分之一,这是任何一个君主也不能忍受的。
当然,象梁武帝那样狂热的崇信佛教,以致国家经济和军事力量大幅削弱,风气萎靡,国力外强中干,也终酿侯景之乱,最后饿死台城。
而二武灭佛,却只是在北地进行,南方的佛教未受影响。粗算下来,现在全国的寺庙又何止三万,四万也不止。
以长安为例,差不多每坊都有庙观,大者甚至能占一坊之地。大大小小加起来,足有一百多座。
如此多的寺庙,耗费多少钱财,又有多少僧众,李二陛下并不确切掌握,但也知道肯定是一个令人吃惊的数字。
至于说到李二陛下的信仰,那既不是道教,也不是佛教,而是维护皇权,保证江山永固、传之万代。
所以,无论是道教佛教,都不过是他利用的工具,有利于统治则扶,不利于则抑。
相对而言,因道教有利于唐朝皇权的正统和神圣性,李二陛下的提倡可以说不遗余力。对于佛教,他与徐齐霖的想法类似,抑佛而不是废佛。
贞观初年,李二陛下刚夺政权,以稳定为大前提,废除了高祖的废佛敕令。甚至还延请波颇于大兴善寺译经,即为达到政治目的。
而李二陛下在登基后四个月,便召见太史令傅奕,表彰他在六个月前对自己即大位的预言。谈话中,李二陛下对傅弈的反佛言论颇以为然。
也正是在这一年,唐太宗派遣治书侍御史杜正伦,检校佛法,清肃非滥。同年下诏言:有私度僧者,处以极刑。
贞观二年,李二陛下语谓侍臣:梁武帝父子好事佛教,结果国破家亡,应当引以为鉴。他在朝堂上公开宣称:“朕今所好者,惟在尧、舜之道,周孔之教。”
贞观三年,天下大括义宁(隋恭帝年号)私度,不出者斩。
可见,李二陛下一面表现出自己的宽仁包容,一方面严加管束佛教,可谓是胡萝卜大棒一起上,软硬兼施。
对于佛教的流弊,李二陛下不是不知道。但平衡之道,是他最为得心应手的方略和手段,无论是治政,还是用人,都是如此。
只要佛教发展还在他的掌控之中,形成不了威胁,甚至能为我所用,李二陛下便不想采取太过酷烈的手段。
况且,李二陛下也清楚佛教在民众中的力量,更知道要反佛抑佛,还要得到朝中重臣的响应和支持。
象傅弈七次上书,朝中只有一个太仆卿张道源赞同其言,其他臣僚都没有表态,中书令萧瑀更是大加反对,并咒傅弈下地狱。
所以,要大举抑佛,一定要有合理的借口,要得到群臣的支持,把因之可能而起的混乱降到最低。
想到这里,李二陛下抬头看了看正专心烹茶的徐惠,开口说道:“爱妃予齐霖书信时,可问问他,反佛之言语是否为陆羽仙长所述。对于沙门,陆羽仙长还有何论,一并奏来。”
徐惠眨着眼睛,觉得这话不太好理解,既要自己问,为何还要小弟上奏?不过,她也不问细节,分成两件事办又有何妨。
另一边,阿珂已停下了抚琴。无他,敏锐的听力让她觉察到有人走近,脸转向了来人的方向。
丫环顺着她的目光,才发现一个少年在悄然走近,看清来人,不禁起身提醒道:“娘子,是晋王殿下。”
阿珂赶忙起身,在丫环的搀扶下,躬身下拜,“民女拜见晋王殿下。”
李治无奈地摆了下手,说道:“免礼免礼。孤已放轻脚步,却还是为阿珂姑娘所察,打断这天籁之音,抱歉抱歉。”
阿珂说道:“殿下言重了,是民女未能专心,才受外界之扰。”
李治走进凉亭,呵呵笑道:“你看,还是孤打扰了琴曲吧!”说着,抬手说道:“阿珂姑娘不必拘礼,快快请坐。”
阿珂躬身谢过,稍有些拘谨地落座。
“听小昭说,阿珂姑娘常随郑娘子在那个勾栏弹曲歌唱。”李治似乎有可惜之意,开口说道:“市井之徒粗鄙,没的辱没了阿珂姑娘的琴音美声。”
“只为生活罢了。”阿珂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神情淡然地说道:“以前沿街卖唱,或于酒楼娱众,比瓦舍勾栏更苦更难。幸有徐郎仗义相助,如今有居所,有挣钱糊口之业,不受欺辱,已是满足了。”
“齐霖确是热心。”李治说道:“然不使阿珂姑娘抛头露面,岂不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