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尤是被幽娘唤醒的,她们昨天回了她的家,安葬了无涯先生,谢尤和张师兄,还有几个山匪,挖好了坟茔,谢矢和第五梁琛和剩余的山匪们砍了几棵树,又做好了一副薄棺,等到中午日分,就已经一群人跪在一个小山坡上。
幽娘并未哭,只是站在父亲的坟茔前好一阵子,而后对谢尤说。“爹爹是个好人,可惜小谢你未能见到他。”
“见到你,就能想象出无涯先生的样子了。“谢尤轻轻拍了拍幽娘的肩膀。
张师兄用竹筒端着雨水,对着无涯先生的坟茔鞠了一躬,道。“无涯先生,一场误会,害你断送性命,张某真是悔之不及。”他把雨水洒在坟前,然后对幽娘说。“这位姑娘,若有差遣,只管使唤我。”
谢矢这时候也上来磕头,无涯先生是他救命恩人,他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起身,拍了拍裤子。
谢尤也上前跪了。
她磕第一个头的时候想起了自己给皇帝磕头的那一次,她第一次进宫。
她磕第二个头的时候想起了自己给萧书仪第一次磕头的时候,她刚刚成为皇后。
她磕第三个头的时候,什么也没想。
然后她也站了起来。
谢矢道。“我打算留在太元,不回去了。”
谢尤挑了挑眉,她看了一眼谢矢身后的第五梁琛,这人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一看就是大奸大恶之徒,“大哥此话从何说起?“
“既然陛下收回了将军爵位,我回去也没什么意思。原本该回桐州老家,或者是靖仓山,只是有幽娘要我照顾,我想着还是在太元再住一段时间。“谢矢道。”尤儿,你呢?“
谢尤沉吟了片刻,她本在中州住的还算很好,有朋友,又和赵约好事将近,若不是担心谢矢,她断不会来到这里。如今看到谢矢安然无恙,她想了一想,自己一该出谷同赵约报个平安,二也应该向朋友们通报通报。
她这半天没说话,谢矢就知道她的意思了,当下一拍她的肩膀,对她说。“这两日天晴,张师弟说山南边有一条路,也许能走,你在这里多留,恐怕让上面的人担心,不如今日就上去。”
谢尤急着说,“这么着急做什么?”
谢矢摇摇头,道。“尤儿,你听我说。”他左右一看见周围人多,带着谢尤走远了几步,只剩他兄妹两人,他才说。“你昨日同大哥说,担心你外面的朋友,这事大哥理解,何况你如今年纪也不小,又订了亲,赵九郎,大哥原是不同意的,只觉得他这人做事有些偏激,但这次既然他陪你来了永州,要是你出谷去,他还在永州等你,大哥觉得,此人值得托付终身。”
谢尤点点头。
谢矢又道。“大哥一会儿写一封信,你回到中州后,交给陛下。“他见谢尤要说话,一抬手,道。”大哥知道,你要说景公不是可托付之人,尤儿,你不曾认识当年的景公和沈大哥,他们的感情再好不过了,我不能相信景公会让人杀了沈大哥。“
“大哥……”谢尤不知道说什么了。
谢矢道。“陛下,景公看了信,应当不会为难你。你在中州,或者住在程家,或者住在沈家,程叔叔,沈三弟,都同咱们亲如一家,你尽管住是无妨的。”
谢尤再点头。
谢矢又说。“大哥陪幽娘在这里守孝三年,之后便出去寻你,你若是到时候嫁了人,大哥还能投奔你。”
“我不嫁人。”谢尤眼眶已经红了。
谢矢摸了摸她的头发。“傻孩子,怎么能不嫁人呢。原本我想让你嫁给靖仓山上的师兄弟,可你看我们靖仓,一个一个的出不了好笋,也就算了。大哥早就知道你喜欢赵九郎,想来是因为大哥的话,不好同他来往,既然陛下赐婚,也好。你若是要完婚,不必等大哥回中州。”
谢尤眼泪掉了下来,砸在衣领上,还没茵开,另一滴又充满了眼眶。
“行了,这三年,你一个人照看好自己,多回靖仓山看一看。”谢矢心事重重,但是对着妹妹还是露出了个笑脸。“走吧,出去吃一顿饭,下午歇一歇,明日你就走吧。”
于是出去,山匪拎来两只山鸡,幽娘守孝,吃的是去年的干菜,谢矢也陪她。
谢尤原本也想陪着吃,但谢矢说不必,她要出谷,山路难行,还是多吃些好。
一顿饭吃饱喝足,幽娘把洗好的衣服,就是谢尤跳下山崖的那一身给她放在床边。
她们如今回了幽娘家住,好歹有两张石床。
如今第五梁琛为首的山匪决意在这附近安寨,这两日,日日砍树,同谢矢在空地上又搭了几个草棚,里头干草铺了床,各人晚上胡乱睡了,早上去开地。
谢尤睡了一晚,早上换好衣服,张师兄带着两个山匪,年纪不大,谢尤拜别了谢矢,就跟着他们往山谷南边走了。
路倒是不大好走,但谢尤轻功不错,张师兄也还可以,后来两个跟班的山匪跟不上来了,只剩谢尤和张师兄,两个人一直攀爬到半山腰,眼瞅着一条路完好无损,这时谢尤来的方向已经辨别不出来了。
张师兄就道。“再送怕遇上官兵,谢师妹,咱们就在这里分手了。”
谢尤回身一拱手,对张师兄道。“多谢师兄。”
张师兄摆摆手,“还要请小谢不要提起遇到我们一众兄弟的事。”
这件事谢尤也是知道,不好说,谢矢早想好了说辞,他在信里写了,又让谢尤同旁人说,他摔断了腿,走不了山路,以后就打算归隐山林,做个猎户。
这话听起来荒诞,但谢家兄妹可不管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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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约很平静,他在谢尤跳下山崖的当天,就在山脚下的军营里住下了,每日早晚,必到山中走一圈。
容王听说了消息,派人来问过好几次,他听说一个女子跳了下去,心里估计回过味来,不可能是赵约的婢女。
谢矢大将军的妹妹武功盖世,知道的人不在少数。
赵约只字未提。
他第一日的晚上就写信给了萧书仪,用了程家的信鸽。
程煦每日来他帐子里坐一会儿,说几句话,就是长长的沉默。知道第三日,天晴了,赵约晚上站在山边,程煦又过来了。
赵约开口道。“程少将军,有些话,不妨直言。”
程煦问,“赵大人以为我要说什么?”
“程少将军对程侯爷与容王结盟的事,不是半信半疑吗?”赵约平平的说。
程煦手按在刀上,触碰到赵约的眼神,忽然又放下了手。
赵约道,“程少将军,不是已经看过我给皇后的鸽信了吗?”
程煦沉声道,“赵大人万事皆知。”
赵约道,“不敢,不过是约了解程侯爷的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