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王伏在案上,侧着头,好像睡着了,没人扶走他,司仪官依然肃立在角落处,如没事人一般,这表明晚宴还将继续。
入夜了,已到掌灯时分,宫娥们莲步轻移,身姿似在流动,一番穿梭下来,廊内廊外已是华灯齐放。
照说,亲王府大宴宾客,一般会鸣奏宫廷雅乐,命舞班演《安八方》、《平四夷》等宫廷乐舞,但今日从酉初时分入席开始,直到眼下戍正时分,过了一个多时辰、乐班、舞班迟迟没有登场。
卓轩觉得这个时代的宫廷乐舞有点名不副实,名为《安八方》,事实上八方不宁;名为《平四夷》,实际上四夷不服,看来,太平盛世可不是靠歌舞升平就能换得来的。
与现代人想象的不同,明代宫廷舞者都是男性,真正的舞娘多栖身于街市酒楼。
偏于严肃的宫廷雅乐,毫无风情可言的宫廷乐舞,恐怕代王对此也是兴味索然,与其让人听得、看得昏昏欲睡,还不如省去那些繁琐的仪程,让主客皆得其便。
石彪仍有些惶恐,代王醉酒前并没有向他示好,这让年轻气盛的游击将军不得不将自己的锋芒收敛起来,不过,时间久了,又喝了不少酒,一切的不适都在渐渐淡去。
他想明白了,武清侯的侄儿不敢在亲王面前撒野,但远离朝政的亲王又岂能奈何得了武清侯府?说到底,特么的谁也不用忌惮谁!
石彪感觉越来越轻松,时而邀身旁的方善同饮,时而扫视南侧一长溜筵席,接受武清侯昔日那些部属不无谄媚的注目礼。
也别怪卫所军有些军官势利,这些人明知讨好代王毛的用处也没有,而讨好武清侯和他这个刚刚升任游击将军的侄儿,则有益于自己日后的前程,岂会不逮住时机,一个劲的用眼色、手势向石彪示好?
石彪重拾自信,就不怎么纠结代王府带给他的不快了,想起最让他心塞的始作俑者,就直视对面,用刀子一样的目光猛扎卓轩。
卓轩难言淡定,本想变乖一点,尽快抽身远离漩涡,但石彪的目光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
要么屈服,像狗一样去舔,还不一定能让对方释怀;要么死扛,用心与对方周旋。这两样选择无论选哪一样,都很难,一边搁着灵魂,一边搁着性命,都需要拯救。
悄悄看向伏在案上酣睡的代王,觉得好像不宜对这个貌似昏聩的亲王冠以弱智的名号,荒唐的年代扭曲了某些人的人性,谁知道在他浑浑噩噩的外表下,藏着一副怎样的头脑!
想着古人研究阴阳五行还是有些道理的,世间万事万物相生相克,个中玄奥之处甚至可以上升到哲学的高度,就像今夕的筵宴一样,满场军官包括郭登在内,无人克制得了石彪,没有谁会傻到与武清侯府结怨的程度,但代王可以克制那个目空一切的权贵之后,而且代王及府中官员已经用行动证明了这一点。
卓轩不经意的咧嘴笑了笑,笑完之后他很诧异,怎么也学会了傻笑?
廊外微雨不再,天色不知何时转霁了,又是一个望日,一轮明月钻出云层,把清辉洒向大地。
廊内灯火摇曳,廊外月华如洗,当真是良辰美景。
代王忽然直愣愣的从膳案上抬起身来,一拍案面,恍恍惚惚道:“可恶的鞑子!”
底下众人无不愕然,纷纷思忖起来,这代王手中要是有块惊堂木,醉酒后指不定还能在梦中审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