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惯了向上平时的穿着打扮，夫妇二人并没有感觉到儿子衣袍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赶紧拉住他往城门口挤去。
向上在他们迎上来时已将那双提在手上的破鞋穿起，自己倒是注意到了灰色布袍已被荆棘挂成了巾巾缕缕，如破麻布般搭在身上。
进城时没废多少功夫，负责盘查的城门将士与扶风夫妇极为相熟，那位提着苍鹰和灰兔的光头小子，大家仅仅认为是售卖山货野味的小厮，破破烂烂的样子熬不出什么油来，懒得检查挥挥手就让他过了。
站在大街上看着摩肩接踵的人流，衣服光鲜者多，穿着如乞丐般的贱民亦是不少，不过向着学堂方向而去的少年们，像向上这样衣衫不整的极少，就是那些贫苦贱民出身的生员，疤上重疤、补上重补的衣衫洗得发白，却是干净整洁。
至于穿着露趾破鞋的，仅此一例。
平日浑不在意自身形象的向上，施施然旁若无人般走在大街之上，好奇地四处张望，毫不理会他人异样的目光，显得成竹在胸、智珠在握。
确实，就他学习的态度和效果，考取一个书吏应该是绰绰有余，如果真是制艺书籍完备，他一定会去参加文员的考试，眼光绝不会只盯在下等的书吏之上。
向上将苍鹰和灰兔递给父亲，让其换几个钱补贴家用。
城主府前分手的时候，向选将野味半卖半送给了一个肥头大耳送子弟赴试的富商，指了指向北战战兢兢而行的生员们，与从未进过城的向上约好傍晚在此汇合之后，和扶风急匆匆地走进了衙门。
向上将沾了血的手掌胡乱在灰袍上擦了擦，带掉了几片灰布，随着人流向文武学堂的大门迤迤然而去，在满头黑发的少年之中，他的光头显得分外醒目。
身侧虎视眈眈的站成两排明盔亮甲的将士，并没有引起向上的一丝惧怕，自信坦然地迈着小步来到学堂门前的一处方桌边。
一路行来，逐渐只有了与其目标方向一致的参试生员，街道两侧的店铺与他刚进城时那些不同，都是关门插锁，为了城主府组织的考试，只好牺牲自己的经营。
当然，学堂里考试之后的生员们出来时，倒会让他们的生意得到弥补，平日里这段街道主要是经营饮食和文具，依靠的主顾就是学堂里的学生。
当然，每年参加考试的生员，出得学堂门无论考得好坏，身上带着的钱总因饥肠辘辘或准备下一场考试而花光，进入他们的腰包。
排队签字画押领了写有编号的准考木牌后，向上跟在前面的几名少年身后按着牌上标明的考号进入了一间宽大的房间，找准自己的位子坐了下来。
这个房间好大！
房间类似于一个室内体育场，外围高中间低，座位一排排环在四周，中间露出二百平方米的一片空地，向上的座位背朝大门，恰好在最下面一排的中间位置。
人山人海！
父母告诉他待考书吏的生员最多二千人，看这架式，房间内已坐下的何止五千，还有人在不断涌入，离午时开考应该还有三个小时吧？
向上站起身来，发现房间顶蓬全是亮瓦，屋中四周空着的座位至少还有一千五百个。
天哪！五百个员额，近七千人竞争！
虽然自己熟读制艺书籍，可那些残缺不完整的旧书，内容十存六七，往往前言不搭后语，都是他凭空想象填补上去的。
向上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十二比一，想来应试的生员中有七成记下了完整的制艺书籍，这样算下来，自己只可排在三千人之后，父母的希望，自己的把握，都将如露如风亦如电，皆如梦幻泡影，这……这……这……如何是好？
毕竟向上只是十五岁的少年，虽然研读通透炼气总论，可又不是将那本秘籍上的内容拿来应试……唉！悔不该呀悔不该，早知如此，随着父母去城主府打杂，哪怕是倒马桶捅便池，混进城主老爷的书斋阅读，凭着他过目不忘的本事，很快就总会将书本上的内容全部记住。
通过考试？岂不是小菜一碟！
颓然坐下的向上环顾场内，只好凭自己的判断给这些待宰的羔羊相面，最终悲哀的发现，每个人都是精神饱满，信心十足，鲜衣华服者占了大半。
拼背景不如他们，拼知识存量不如他们，恐怕，只能拼命了。
向上心中把城主府和学堂管理者的直系旁系女性亲属问候了个遍，包括已经死了几十上百年的骸骨，悲哀的发现，这起不了任何疗效！
坐在自己身侧的两位老兄，看穿着比自己好不了多少，估计也是穷苦人家出身。
当然这是指他今早出门未见证苍鹰搏兔之时，衣袍和鞋子尚是整洁的时候，心中不免又平衡了几分。
可这两位，看着丰神俊朗、气度不凡，显得胸有成竹，书上怎么说？穷则什么独善其身……什么达济天下，唉！该死的破书！
向上的自怨自艾，丝毫不影响身后门中陆续进来的人。
呸！怎不把他们夹死！
获得技击之术的自信在他进入这间考场后不到半个小时已是荡然无存。
心情郁闷但心底善良的向上扭头看向左右，还是担心有被门夹坏的人。
“兄台，你是来自哪里生员？年龄几何所习何经？”挨在左边的那位十七八岁的小哥对着向上一抱拳，话说得不文不白。
浓眉大眼，一脸刚毅，枉了他这副好相貌。
“我？”向上指着自己的鼻尖，疑惑地望着一脸真诚的左邻，想起父母的嘱咐，待人接物不要失了礼数。
略抱了抱拳，慌然作答：“离鱼木土寨不远，十来里路，百丈涧人士……虚岁十六，所习癫……点点而已！”
“小哥也是附近之人？我是磨刀溪的杨刚，幸会幸会！”杨刚又抱抱拳，肩背肌肉在薄衫里坟起，文员倒有武员的气慨。
“我舅舅家正是磨刀溪的人，扶山……不知兄台是否认识？”向上瘦削的身板在宽大的破袍里显得空空荡荡，声音透着清越，光头上有细密的汗珠沁出，先前差点将癫经的事说出，那可是他拥有的最大秘密，绝对不能透露出半点风声。
“你是扶风小姨家的小表弟向上？怎么头上一毛不拔了？七八岁时在我家做过客呀！你不记得了？我是刚子，你跟在我屁股后面叫嚷缸子缸子，叮叮哐哐那个！”杨刚一把抓住向上的左胳膊，不停地摇晃，并未注意向上的青布布袍有几片碎布片掉下，显得分外高兴。
“缸子哥？你真是缸子哥！瞧我这记性……我可真想你呀！大姨身体还好吧！”向上一激动，声音大起来，盖过了全场的嗡嗡声。
“向上，加油！你从小就不服输，今天怕个鬼啊！”杨刚扯开喉咙，放声大叫，顺手握住向上的手。
只是一握之下感觉入手绵软，浑不似身有武艺在身之人，恍惚间依稀记得他小时候的模样，除了一起玩耍，手上总是拿着半本破书。
“两个穷鬼，傻大个！嚷个屁呀！一会让你哭！”一个一脸傲气，满脸横肉穿着绸锻的富家子弟首先发话。
“人家叙旧呢！怕输，拉关系呗！”另外一个长得尖嘴猴腮，手摇折扇附弄风雅的精瘦小子阴阳怪气地接过话头。
“实力决定一切！鬼哭狼嚎！等会让你们气都喘不过来……傻不拉叽……”一个年龄近三十的壮汉捏了捏醋钵大的拳头，对着向上这边晃了几下。
……
抗议声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