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十月初四,湘州岳阳。
“邦邦邦……”房门被敲响,李光昴抬头望了眼天色,此时天微微刚亮,刚刚才过辰时。
这么早,会是谁?李光昴心中一动,随后起身拉开了们,门一拉开,却空无一人。
“李哥哥,”一道小小的声音从下方响起,李光昴这才发现敲门之人是小兰,不过个子太小,竟第一时间没发现,他蹲下身子,温言道:
“小兰,这是怎么啦?这么早来找李哥哥。”
小兰伸出小手,揉了揉自己惺忪的睡眼,显然还未睡醒,她从怀中摸出封信,递到了李光昴面前:
“柳姊姊让我把东西交给你,还说要我听你的话。”
“小师妹?”李光昴一呆,随后拆开了信封,只看了一眼,便大惊失色,睡意全无。
信上写着:
“嘉鑫三年十月初四,自即日起,吾与天星阁再无瓜葛。柳伶薇手书。”
什么!李光昴心中大骇——小师妹这是,这是要叛出师门!
需知江湖之中,最讲的便是“忠义”二字,而柳伶薇这叛出师门的行为,无异于欺师灭祖,不忠不孝之极,放在任何门派,都是重罪,废除武艺逐出门墙,甚至取其性命,也都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柳伶薇此举,实在是悖逆极了。
这冲击来得太猛,李光昴只觉得脑中瞬间一片空白,他素来尊师重道,师门荣辱在他心中,比之性命还要重要万倍,因此,“叛出师门”这样的行为
,别说是做了,就连想都没想过。
李光昴拿着这封信,翻来覆去看了又看,似乎是不敢相信,突然,他抬起头:
“他们人呢?”
小兰摇摇头:
“他们已经走啦,叫我好好听李哥哥的话,哦,还有这个,柳姊姊说,你看完信之后,要我把这个东西交给你。”
李光昴一呆:
“什么东西?”
小兰转过身,从门后拖过一个包裹,李光昴抢上去打开,只见包裹中,天星阁暗器“急如星火”静静地躺着,上面还放着一张手绢,手绢上有一行新绣上去的一行小字,李光昴望着这手绢,不由自主的念了出来:
“父母无音讯,举目无乡亲。可怜夜难寐,空叹苦伶仃。欲随江水去,稚妹岁尚轻。入得风月场,日日醉酩酊。——余小芷。”
这是小鱼的手绢上写的那首感时伤怀的小诗,小鱼和江笑书死在了覃栀芊手中,她的手绢自然也消失了,现在李光昴手里拿的,是柳伶薇绣上去的。
李光昴望着手绢,喃喃重复:
“稚妹岁尚轻,稚妹岁尚轻……”
随后他抬头,看向年幼的小兰,瞬间明白了柳伶薇做这些的目的,他只觉得心中一阵激荡,不由自主的坐倒在地。
小兰见李光昴突然跌倒,连忙跑上前来,用柔弱的肩膀用力撑住李光昴摇摇欲坠的身躯,因为使力过猛,她小脸憋得通红,艰难的道:
“李哥哥,李哥哥你别摔下去……”
可坐倒在地的李光
昴,眼神已失去了神采,任由小兰如何摇晃,他却如行尸走肉般无动于衷。
…………
此时,岳阳城外。
盛柳王三人并未点篝火,在一丛树林中静坐,四下静悄悄的,除了偶尔传来的虫鸣外,再无别的声音,三人互相对视,又同时缄默不言。
事实上,从那天在山洞中说完最后一段话后,三人之间便再没有过交谈,或许是因为语言是悲伤的种子,只要一开口,就会生出痛苦的芽。
沉默,接连三天的沉默,似乎没个尽头的沉默。可沉默若是能抵挡悲伤痛苦,那这世上最快乐的人应该是个哑巴才对。
其实按照常理,他们应该很快乐才对——这三天来,湘州起了一场大雾,一场极大的大雾,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朦胧不清,成了一片混沌,他们能穿过江岳帮的重重封锁来到岳阳,全仰仗这一场大雾。
更不要说,在第二天时,芷江之上,众人的小船顺流而下,迎面撞上了江岳帮总舵的援兵,李光昴大展神威,斩杀了双刀虎手下最精锐的三名黑带高手,随后一剑凿沉敌船,双刀虎听闻后暴跳如雷,却被大雾所阻,只能任由众人扬长而去,此举大挫江岳帮锐气,报仇雪恨,岂不快活?
而且,就在昨天,盛于烬已能够下床,那几乎令他丧命的酷刑,最终没能杀死他,虽然丹田气海已损,耳蜗处的两根钉子也未能取出,可他终究是活了下来,这
已经足够。
可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众人心中不约而同的这样想到,他们被悲痛所填满,已失去了感知快乐的能力。
江笑书死了,死于覃栀芊的追杀,与小鱼一起,在很多天前,被残忍的杀害。
每当这个念头从脑海里冒出来,王劲威就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他完全没法想象,那个骄傲的,不可一世的,永远胸有成竹的江公子,竟然会……他本是最不应该死的人才对啊!他、他不是天下第一奇才,京城第一纨绔,未来江湖第一大侠么?王劲威心痛如绞,只不断的重复一句话: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三日以来,柳伶薇以泪洗面,眼睛哭肿了,嗓子哭哑了,泪水都几乎快流干时,她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可即便在睡梦中,她会突然悲从中来,猝然惊醒,随后又流泪流个不停,此中悲怆,自不用表。
盛于烬没有哭泣,没有自言自语,甚至没有作任何表示,这三日来,除了李光昴,担事最多的就是他了——如何选择路线、如何避开追兵、如何设置陷阱、如何潜入岳阳……此中种种,竟大多是无法动弹的盛于烬出的主意。
此刻,盛于烬微微起身,伸手撕开自己手上的绷带,绷带剥离,盛于烬抬起手掌,轻轻握了握,骨节发出格格格的声音,新生的娇嫩皮肉被撕裂,鲜血流了满手,盛于烬浑然未觉,眉头微锁,良久
后,他起身:
“该出发了。”
众人的敌人,除了江岳帮,还有一个躲在暗中的人,他虽然来自江岳帮,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雇佣了覃栀芊,杀三刀吏,夺盛于烬,杀江笑书……
无论怎样,众人落到现在这一步,都与江岳帮脱不了干系,这是不共戴天之仇。